固伦公主

第15章(1/2)

情况其实并没有像糖耳朵设想的那样发展,她打算闷不做声地远观,岂知人家先发现了她,这下子放帘是来不及了,街边上那个负手而立的人略怔了下,很快朝她的马车走了过来。

她心里一阵慌,偷看拿个现形儿,细想想真没脸。不过面子得靠自己争取,她决定拿出全套本事来装样儿,本来就是偶遇,有什么可心虚的!

他上来打千儿,倒不像在宫里的时候那么拘谨了,“给公主请安,今儿真巧,在这儿遇见您了。”

“可不。”糖耳朵端方地应道,“我才从宫里出来,路过这儿看见有人市……你来买人?”

楼慎说不是,“信步逛到这里,停下看一看,和您是一样的。”

糖耳朵哦了声,不知怎么,在他跟前总有点放不开。想起前一天后蹬儿①的那通翻扯,到现在突然觉得是不是有点过了,怕他对她没个好印象,觉得她是个随便的姑娘。

她咬着唇琢磨了下,“我听皇上说你要上宁古塔去?”

楼慎颔首道是,“发配的奴隶人口锐减,一年死两成,朝廷发旨查办,十三爷出任钦差,奴才随行打点。因着身上有差事,敲这里卖人,也是有些关连的,就停下打探一回。”

糖耳朵锦绣堆里滚大,作弄富贵人是有的,但底下奴才挨打受罚,她看不过眼也求情。今天是头回遇上倒卖人口,那些奴隶一个个穿着破衣烂衫,脸上那落迫又羞愤的样儿,瞧久了鼻子眼儿发酸。

这时候叫了价儿,台子底下人上去查点挑拣。奴才挑奴才,比主子仔细十倍。扯耳朵翻眼皮捏嘴,像挑骡子马似的。她皱着眉头问:“那是干什么?”

楼慎脸上木木的,“这会儿人和牲口有什么区别?既上了台,任由人家捣弄,自己做不得主。主家不肯买病秧子,看看耳朵好不好,有没有沙眼,牙口齐不齐整……”他似乎无限感慨,“获了罪,家散了,就是这样下场。”

糖耳朵唏嘘不已:“真可怜见的,要不咱们把人都买下来吧!”

她这么说,他似乎并不意外,嘴角带着点笑,只是问:“然后呢?买下来怎么安置?公主外头有庄子有地?”

她慢慢摇头,“买下来叫他们各自谋生去,总比送到长白山炮制人参好。”

“这是治标不治本的买卖,买得了这一拨,下一拨呢?”他说,“人还是要遵规矩方圆的,有了前车之鉴,也是个警示,要行差踏错的时候想想子孙后辈,手就缩回去了。”

这两句话说得不差,可见他是通透警醒的人。她看他一眼,太阳光照在他脸上,那眸子像曜石沉在湖底,潋滟里一团沉寂,让人瞧不真。大约发觉她直勾勾盯着他,调过视线迎上来,并没有卑微惶恐,静静的眼波,池中的水一样平缓。糖耳朵倒一激灵,再眼巴巴瞧人也不大好意思了,忙把头侧了过去。

“公主要回睿亲王府?”他问,“奴才护送您吧!赶巧儿我也要去面见十三爷,和您同路。”

她心里有点小小的欢喜,“那成,咱们一块儿走,也省得你递名刺②了。嗳,你是骑马来的?”

他道是,“公主什么示下?”

她笑了笑,“用不着开道儿,咱们并排走,也好说说话。”

他似乎很纳闷,迟疑道:“那奴才给您扶车?”

扶车是丫头小厮干的活儿,他这不是存心呲达她嘛!真是个厉害主儿,呛人还能一脸正经,糖耳朵讪讪道:“您是一等侍卫,怎么能叫您干这种事呢!”

他表情显得很为难,“我骑马和您并排走,不成体统。”

这不成那不成,怎么处?她脑子转得快,立马想了个对策,“我在车里窝得够够的啦,我下车吧,和您一道走一程子?”

这都用上“您”了,楼慎失笑,“那奴才怎么敢当呢!我还是给您扶车的好。”

她没理会他,自顾自踩着脚踏下地,作势舒展一下筋骨,对赶车的小太监道:“车里东西先送回去,王爷问起来,就说天儿好,我想外头走走,叫他别操心。”

小太监应个嗻,打马扬鞭绝尘去了。

阳光明媚,珠玉在侧,糖耳朵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真舒心。大家都不着急,慢悠悠地走,眼梢能瞥见他,背着手牵着马,那份悠闲从容,和在职上完全两个样儿。

“大年下上宁古塔,时候不对,到那儿冻得慌。不过宁古塔和盛京是一条道儿,支撑不住了返回来,在老苑能歇一歇。”

楼慎抬头看天,“那要听王爷的意思,咱们底下人不做主。奴才侍卫出身,雨里水里都经历过,没那么金贵。”

他一递一声说话,这种人天生有种不屈的气势,即便口称奴才,也不会让人感到低贱。她私下里琢磨起来,自己从北到南走了那么些路,都在繁华富庶之地打转,还没见识过什么是真正的苦厄。要不和弘巽说说,带上她一块儿去得了。就是怕宫里那关难过,她得犯个错,最好能领罚回盛京祭祖醒神儿,然后悄悄跟上他们,那就是顺风顺水的事儿啦!

想到这里很得意,她开始打探,“依着你的估算,在宁古塔会逗留多久?”

楼慎道:“这个说不准,先见了驻军和副都统,往下还要一级一级的查验,横竖得把人口排摸清了才能返京。”

“死了的人怎么排摸?难不成一个个挖坟刨尸首么?”她抽帕子掖掖鼻子,“这是个笨办法,可也没别的方儿了。”

他说不是,“宁古塔是边陲,边陲也有市集,就像才刚的人市一样。黑心看庄人往外卖人也不是不可能,这回去查,要紧的还是这一宗。”

“庄子上也要人手,卖了怎么处呢?”她拢着暖兜看路旁枯败的柳树,细细的条儿在寒风里摇摆,她叹道,“男人倒罢,发配的女人也要下地么?我听说那些庄里人可怜,一年到头不得歇。五更起来做到吹灯,吃不饱穿不暖,个个瘦得通条似的。”

楼慎垂下眼,半晌才打趣道:“睁眼就有做不完的活儿,什么都不用想,脑子怪清闲的。”

她听了一笑,“不在那儿熬油总是好的,你瞧瞧我,我这么畏寒的人,要是发配到那种地方,大概不过不了两个月就死了。”

“您是公主,怎么想那些个呢!”他转过头来看她,略踌躇了才道,“奴才有件事儿想向您打听打听,一等嘉勇公继善您还记得吗?”

糖耳朵唔了一声,“他是我皇帝哥子的母舅,也是我皇阿玛的表兄弟,十几年前犯了事儿抄家问罪了,怎么?你问他干什么?”

他略勾了下唇角,“也没什么,前阵子粘杆处接了宗人府的令儿,要彻查那宗案子。里头不是丢了个人么,这会儿又在寻摸了。奴才听说当年是您大笔一挥圈改了圣旨,肃亲王才把章家的次子剔除在名单之外的,有这事儿吗?”

她皱了皱眉,“都过去那么些年了,怎么又在查了?这事儿是有的,我那时小,少不经事,整本折子里光认得一个字,就把那个字圈出来了,没想到给朝廷添了麻烦,这么久了一直没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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