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哼了声,“你当朕和你一样二五眼③?”
“那……您传人家干什么呀?不是为昨儿这事?”她飞快觑皇后,甩眼色请她搭救。她皇帝哥子在朝上说话掷地有声,在内廷却只是个二把手,只要皇后发个话,多大火气都灭了。
皇后不能对小姑子的求救置若罔闻,她略琢磨了下,慢吞吞说:“要为这个罚人,我也觉得不厚道。人家非但没错,还有功呢!扛一下既没少块肉,又护了耳朵周全,我看不赖。”
皇帝绕不过这二位,只得道:“我没把人怎么样,是给他派了差事,叫他护送弘巽上宁古塔去。”祭完了神要回翊坤宫吃席,太监上来伺候披氅衣,他仰着脖子叫人系带子,一面又皱眉头,“依着我,姑娘有个姑娘样儿,叫爷们儿扛着好瞧么?往后背晦着点儿,大家子还讲究个进退规矩,咱们家倒还不及人家,传出去失了天家脸面。”
皇后还是温吞样儿,对皇帝道:“扛都扛了,要不怎么着?不过我以前怎么就没想起有这么个人呢!楼氏是贵姓儿,论出身过得去。至于样貌人品,你跟前人,你知道。要是能成……传进来看看?”
糖耳朵在边上听着,突然觉得有点害臊。她对楼慎是高看一眼的,因为高看,所以怀着小心。说来说去不过是姑娘对男人一点朦胧的好感,还没有上升到论及婚嫁的地步。冷不丁这么一提,真叫人笑不出来。不过他要跟弘巽上宁古塔,这倒叫她没想到。就像刚得着个媳玩意儿,正在兴头上,他要是一走小几个月,那回来可就酒过三巡菜都凉了。
皇帝讶然看皇后,“历朝历代你去瞧,哪儿有公主下嫁侍卫的先例?得了别瞎琢磨了,一二品的公侯贵戚不入眼,要在三品侍卫里头挑人?我是没什么,怕太上皇不高兴,到时候雷霆震怒,大伙儿都下不来台。”
皇后咳嗽一声,“您还是忧心您自己个儿。挨骂怕什么,不挨骂长不大!”
“你这人真是……我孙子都能走道儿了,还图自己长个儿吗?”
皇后一撇嘴,“知道您养儿子早,那这胎算您老来得子?”
糖耳朵闲闲地把视线调到金龙衔珠藻井上去了,这公母俩,到一块儿扯不完的皮,要不是夹枪带棒,就是蜜里调油。其实他们这样真好,皇后不忌讳主子威仪,皇帝也不摆君王的谱,到了后宫就是寻常两口子,这才活得有烟火气儿。
正打算出坤宁宫呢,看见梢间里几个太监拿大红漆盘抬着整羊和白肉出来,她咦了声,“这是往哪儿送?”
皇后说:“送到侍卫处去,阖宫只有侍卫能随意用胙肉,大臣们要想来一块,还得有恩旨特许呢!”
糖耳朵暗自琢磨,楼慎长得这么舒称,敢情是肉吃多了,难怪瞧着水头够够的。
用罢了席,这一夜留宿宫中。皇后是个碎嘴子,拉着她天南地北一通瞎胡扯,直聊到戌末才各自安置。
第二天要走,又从宫里得了好些料子、皮子、香囊,叫底下人装车,带回睿王府去。她坐在一堆包袱中间打帘朝外看,年味儿是越来越浓了,街上孝儿把玩那些从挂鞭上择②下来的小炮仗,吹香头点引子,着了往缸或瓮里扔,炸起来咚地一声闷响。有的胆儿大,还敢往上盖瓦片,小炮仗劲儿不小,有时候能把瓦片掀翻喽。
糖耳朵喜欢过年,年三十听着外头二踢脚闹到五更,第二天起来觉得日子都是崭新的。不过今年雪下得少有点遗憾,冰天雪地里给石榴树扎红绳,挂拳头大的小灯笼,看着满树红火衬着皑皑白雪,那才扎眼漂亮呢!
她的车还是原路返回,车轮滚滚过了后海北沿,经过钟鼓楼,那儿有个人市,历来是苦力和手艺人找活儿的地方。那片地界归上工旗管,可管起来不那么严,偶尔有插着稻草卖身葬父的女孩儿,更多时候还有来路不明的奴隶,被人牙子拿麻绳连成了钱串子,驱赶牲口一样赶上高台当街叫卖。
今儿似乎又有一拨,台子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底下全是扣着瓜皮帽,太阳穴上贴着膏药的管事奴才。这些奴才来帮着主子挑壮劳力,好送到庄子上干活儿去。
她叫停车,远远地看,心里很不受用,“人就这么给倒卖,九门提督是干什么吃的,没人管管?”
脆脆在外面扶车,听见主子说话凑过来,“那些是官奴,官奴本来就尽着人倒卖。够不上发配黑龙江,辛者库又收容不了,不能留在牢里吃闲饭,衙门里的中间人或是买办就拉上街换银子。”说着咦了声,“九门提督没在,可我瞧见楼侍卫了!”
糖耳朵听了扒窗沿往外打探,“你瞧他是来办差还是来买人?”
脆脆两手一摊,“这奴才就不知道了,要不您等等,奴才把人叫来问话?”
糖耳朵说不必,“远远看着,看他接下来要干嘛。那儿不还有漂亮小丫头呢么,没准儿大发善心,把人给买回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