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看着舆图微微颔首,可眸中的神色,却并未因此轻松多少。
咸阳以东千里,虽也是大秦的精华地域。可大多都在朝廷直接掌控之下,世阀勋贵最多也就只能拼凑个四五十万军。只需嬴宣娘领安渠等军南下稍作牵制,这边就没可能成为威胁。
不过真正麻烦的,还是咸阳以西,那边才是世族势力最强盛的所在。
而此时嬴冲,已在排兵布阵:“权神武左军节度使嬴飞鸿率其部从,并左金吾卫,宿卫军,负责驻守咸阳;左右龙**武军各自调拨一师之众,由李广统帅,进驻周津口;龙武右军节度使赢胜,领其麾下部众,分兵接掌林阳郡,与南卢渡,龙武左军节度使万俟霜,同样分兵两路,抢占梁洛口与小梁城;神武右军则共分兵三路,一师进驻长阳,一师进驻仙室山,其余本部则驻于朱阳郡,——”
说到最后,嬴冲才在舆图的中央处一点:“本王将亲率左右神策军西进,为全军后盾。”
郭嘉同样在仔细看着地舆图,一边听嬴冲言语,一边手托着下巴陷入深思。
他发现嬴冲的布阵,就仿佛是一个扇形一般,从咸阳开始往雍州方向延展。
且所有重点抢占之地中,竟有四处都是清江河道上的渡口。且无一例外,都是水师营的驻地。各驻有二到五镇水师,规模在一万到三万军不等。
其中又以周津口为重中之重,共有四镇建制,总共二万六千人。军中有一千料的五牙战舰六十,五百料的蒙冲舰二百,专用于水战的五星墨甲两千尊。
“原来如此,在殿下看来,此战的关键是水师?”
“正是如此!”
此时嬴冲,目光似如苍鹰,扫视着在场诸多将校:“无论尔等用何种方法,都需将这四处水师营,都纳入朝廷掌控不可。”
大秦的水师,并不受世家重视。因升迁无路,亦无财源之故,很少有高门大阀的子弟,愿入水师营任职。也因此大秦诸多水师将官,基本都是寒门子弟充任。
可这并不就意味着,这些水师将领,就一定会倒向武安王府。所谓财帛美女动人心,权势前程,也同样是那些寒门之将梦寐以求的。
故而嬴冲对这些人,并不完全信任。
而以李广为首的几位将领,都纷纷会意,俯身行礼。
“末将明白!”
“必不负殿下军令!”
要彻底控制水师营,最好的方法,就是将这些水师的亲朋家眷,都全纳入掌控之中。
而各处水师营的募兵,往往都是在本地进行。也就是说,只需他们掌握了这四处码头渡口,掌控住周围地域,就等于是握住了这些水军将士的命根。
大战之时,哪怕那些水师上层有什么想法,底层的士卒也不会同意。
毕竟水师的情形特殊,是以‘舰船’为单位。哪怕这些水师营的统领能力再强,也没可能完全掌控基层。
此法稍显卑鄙,可在场无人异议。
嬴冲本身,更是毫不在意。权争残酷,而今已是你死我活之局,自己已痛下杀手,对手亦必定不择手段。
无益的善心,只会将跟随自己的近二百万将士推入深渊,也会令天圣帝,再次陷至绝境。
他如今一身承托众人的希望,绝不能在这里失败。
且这番举动,也只是为防万一。如这四大水师营,依然效忠咸阳,那么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本王亦对几位期待备至!此外诸军行军之时,必须得小心谨慎为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咸阳之西四百里,皆可视为敌国!诸军将领,一切以保全自身为要!”
说到此处,嬴冲用长鞭在地舆图上的某个位置点了点:“一旦遇敌,能够歼灭者则歼灭之,如无法歼敌,也不得贪功冒进。只需尽量将敌军,驱往此间便可!此外如发现敌军,有集结趋势,则配合天虎卫与玄雀卫,施以坚决打击。”
郭嘉看了看那个方位,而后小声呢喃着:“泸州么?”
他有些明白,为何嬴冲会这么看重水师了。泸州乃是一个被清江环绕包裹起来的狭长半岛,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也是裴氏的根本重地。
如果决战在此处发生,那么这一战,水师的作用还真是极其关键、
仔细揣摩着嬴冲的战略,郭嘉的眼中,也渐渐现出了光泽。
心想他这位主君,还真是异常的可靠。尤其在军略这方面,可从没使人失望过。
而就在郭嘉惊叹之时,楼内诸多将官,亦是精神微振,许多人都已猜到了嬴冲的作战意图。
此时便是谢安这位文臣,也明白了过来:“殿下是要逼迫隆国公,在泸州决战么?此策,可谓上佳!”
——且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即便被对手得知了亦难破解。
也有人疑惑的问:“可如隆国公坐视不理,转而他顾该如何?”
裴氏的根基在清江在南,而隆国公一族的势力,则主要集中在江北。那龙在田,未必就愿渡江决战。
“那么我等,就先断其一指!”
郭嘉代嬴冲回答着,眼中现出了笑意:“待殿下清洗南岸世家之时,那么隆国公还有何资格,号令雍秦世族?”
武安王此策,虽非是使自身立于不败之地。可也会使禁军,在战场上取得极大的优势。
好的军略,明眼可见,此时禁军诸将士气大振,就是明证。
而嬴冲则收回了马鞭,以手按剑,一身气势凌厉如刀:“自从陛下御极之后,禁军已近三十年未经战事,难免让那无知之辈小视。今次隆国公掀起叛旗,正是我等用武正名之时。此战向西,诸君可随本王血洗雍秦!”
此言方落,整个楼阁之内,顿时就是一声整齐的震吼:“殿下军旗所指,便是吾辈奋战之所!”
须臾之后,待得众将或兴奋,或喜悦,或急迫的离去。嬴冲却仍立在舆图之前,眉头深锁,看着那嵩山的方向。
“殿下是仍担心陛下?”
郭嘉猜到了嬴冲的心思。知晓这位,不可能是在为战局担忧。也相信哪怕是那位隆国公,也没可能在嬴冲其实已占据胜势的情形下翻盘。
这位唯一可心忧的,就是天圣帝了。隆国公骤掀反旗,使大秦朝局再生变化,也会直接影响到天圣帝在山河社稷图中的处境。
“确实是不太放心,魏无忌确不会贸然决断。可那太学主,却必不会安分待死。堂堂入门宗师,岂会坐以待毙?”
嬴冲知晓瞒不过郭嘉,所以并不掩饰:“还有龙在田,本王想不通他为何会冒险叛乱。”
六一七章国子监乱
让嬴冲奇怪的是,那龙在田好歹也是当世名将,岂能看不清楚这大秦之内的形势?
岂不知陛下他安然返回之后,雍秦一带的世家大阀,自然就可转危为安?
天圣帝一旦脱身,绝不会在没有实证的情形下,放纵他大肆杀戮的。甚至如今天牢里面关押的许多人,都会被陛下释放。
这次的禁军东征,只是装模作样而已。可此时龙在田掀起了反旗后,却将许多人都逼到了悬崖边上。他嬴冲自然是退不得,那些豪门贵胄,也同样再无其他生路可走。
再以这位的将才,又怎会不清楚这场大战到最后,雍秦一党的胜算其实不到两成?
“陛下那里,其实真不用忧心的。太学主不会坐以待毙,可魏无忌亦非庸人。在胜负决出之前,他定不会容许形势生变。且还有米公公与嬴宗正在,危急之时,也可援手。至于隆国公——”
郭嘉笑了起来:“学生倒是能猜到几分。那位刀刃所指,其实是裴家在雍秦之地的宗主之位才对。以如今之局面,他的机会,其实还是极大的。殿下仔细想想看,就知他需承担的风险极小。只需能撑住十几日内的平局,那么隆国公他无论如何,都可安然无恙。真正付出代价的,其实是东河裴氏,还有那位裴相的一众宗党。这位的打算,不可谓不精明。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能在这场战局中,撑过十日而不显败像——”
嬴冲眉头微挑,随后渐渐释然。
确实,那位只需撑住十日不败,自己就不能不与之妥协。毕竟他要使天圣帝脱身的话,那就必须得尽快稳定雍秦不可。
且即便出了什么意外,陛下驾崩于山河社稷图中。那么自己为尽快稳定朝局,兴师伐魏,也不能不与其握手言和。
“此人乃祸国之辈!”
道出这句时,嬴冲的眸中,也现出了几分杀意。他对裴宏志,都有着几分敬佩,可唯独这龙在田,却让他厌恶之至。
心想无论那位到底是什么样的打算,自己都会将他的野望,完全粉碎!
一声轻哼,嬴冲又在那舆图上一指,目含期待的,望着远处云光海及吴不悔二人:“还请二位,在此地准备做法。”
“东河郡?”
郭嘉愣了愣神,随后会意:“殿下的意思是,我们最理想的决战之地是泸州,可真正的决战战场,是在东河郡?”
“泸州乃绝地,知兵法者必能知此处必败无疑。龙在田乃当世名将,怎会让孤顺心如意?所以预定就仅只是预定而已。不过也无需担忧,龙在田如不愿在泸州与孤对决,那就只能提前决战不可。仓促之下,本王料他在东河聚兵百万,就是其极限——”
嬴冲正说到此处,却忽感应到楼外,有一阵异常的动静。这使他微微蹙眉,向那楼梯口处看了过去。
只见之前离去的王承恩,也脚步如风的走了回来,神色铁青:“武安王殿下,国子监出事了!”
嬴冲闻言,立时大步走到了城楼的窗栏处,拿着千里镜远眺。随后他就见数千丈外,那位于国子监方向的一条街道上,赫然聚集了近两千国子监的学子,甚至还有几位国子监的师长混迹其中,正浩浩荡荡,往皇宫方向行来。
尽管因距离较远之故,嬴冲听不见这些人的呼喊声。可依然能从其口型,辨识出这些人,正在对他破口大骂。
什么‘擅杀大臣’,‘诬陷忠良’等等一应罪名,都贯到了他的头顶上。甚至更恶毒些的,说他‘国贼’,‘权奸’的也不是没有。
郭嘉亦拿着千里镜,将远处的情形望在眼中,而后轻声一叹。心知这是龙在田举旗后的余波,使朝中的某些人大受鼓舞之故。
而这些国子监的学子,正是他们用来试探的棋子。好在出事的不是太学,否则此时情势,只会更为恶劣。
大秦的官学,分为太学与国子监。前者面向整个大秦十三州招生,只需拿出钱财,通过了入学试就可就读。故而太学中中,多有寒门子弟;而国子监,则多为贵胄官员子弟恩荫出身与就学之地,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进入的。
相较而言,后者在朝中的影响更大,只要顺利结业,都可在乡评定品中,得到一个不错的品阶。
然而在民间,太学却更具声望,学生的人数也多,高达三万。
“这些学子,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此时可优柔寡断不得。”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孤怎会在这时候,手下留情?”
嬴冲转过身,目视王承恩:“将这些学子,全数锁拿下狱。以绣衣卫的人力,能否办到?”
此时任何的善心都不可取,都会导致更大的祸端。
与其隐忍,任由事端发展到难以控制的地步,倒不如一开始就果断的将之掐灭!
事后自己想必是要被人泼脏水的,什么‘跋扈’,‘残害学子’,‘迫害清流’等等,可嬴冲对自己的名声,就从未在意过。
王承恩亦无推托之意:“咱家这就去处置此事!”
这位抱了抱拳后,就匆匆离去,此事本就是绣衣卫疏忽的过错,他现在也只能用这种亡羊补牢的方式,来尽力弥补。
※※※※
当华雄,高顺与胡大海,汤和四人,准备从南门出城,返回军营的时候,恰好遇到了街道上,那沸沸扬扬的一幕。数千国子监的学生,一边高喊着‘诛除国贼’,‘讨伐朝奸’的口号,一边浩浩荡荡的,往皇宫方向游行的一幕。
可能是看见了他们身上的禁军袍服,那人群中,顿时有数百人汹涌群聚了过来,试图将他们围住。
不过在场四位,皆为九阶武修,又都是果断刚毅,悍勇绝伦之辈。华雄首先就悍然出手,一刀斩出,劈在了身前地面。瞬时无数碎石纷飞,使那些学生奔行之势为之一窒。
而后四人互相配合,以墨甲刀刃逼迫,使周围之人不能靠近。合力突围,退入到了一条小巷之内固守。
“有些棘手!”
汤河一身半甲,枪势扫荡,遮盖住了前方十丈地域。他出手虽留有余地,却依然令身前数人血光迸现。也使后方更多人,不得不仓皇退后。
可汤河的眉头,也在此刻微微皱起,眼中现出烦躁担忧之意。
一方面是因自己击伤这些学子,可能为武安王带来麻烦;二则是因之前武安王的军令,他可没时间继续呆在这里,与这些国子监的学生耗着。
且随着时间推移,对面这些人的神色越来越是激动昂奋,迟早会出事不可。
汤河并不畏惧,哪怕这国子监学子,不乏实力不弱的武者玄修,而那几位国子监的师范中,更有一名天位存在。可真要全力突围的话,汤河自信以他们四人之力,定可安然脱身。
可如此一来,难免伤亡。
“如到不得已之时,我等怕是别无选择。只能想办法,看看是否可从东面的宅院逃离,或可少些杀伤。”
“一群不知死活之辈。”
华雄亦是一声怒哼,目透戾容:“依某之见,不如直接杀出去了事!在这里拖得越久,越是麻烦。”
胡大海却另有见解,哈哈大笑:“华兄之言,未免戾气太重了。需知殿下他可非会是昏庸之主,岂会受这些混账孺子所挟?吾料最多半刻之内,我等必能脱困。在这里呆上半刻,又没什么紧要。”
汤河若有所思的斜睨了胡大海一眼,心想这位,倒是个外似粗豪狂放,其实心思缜密之人。不得不承认,这位说得极有道理。
自从十宫大比,他们投效武安王府以来,那位武安王殿下在人前展露的形象,一直都是英武果决。即便偶尔意气用事,却更使人感觉佩服亲切。
在这个时候,那位怎会受制于这些国子监的学生。
摇了摇头,汤河又看高顺:“高兄,你意如何!”
要说这里的三位同僚中,最使汤河忌惮的,就是眼前这位了。
华雄的性情的确狠戾,可这位很多时候,也就只是口头说说而言,并不打算付诸于行动。可这高顺,虽是一样不发,可此时出手最狠的,就是眼前这位。
每一枪,都毫不留情,直接将这些学生当成生死大敌般,猛力的刺杀。好几位学生,直接就被他当胸捅穿。
好在国子监有几位玄修在场,勉强保住了这几人的性命
在汤河的眼里。这位就是一头不叫的凶狼。
高顺却是神情淡淡:“胡兄说的颇有道理,我等再等等无妨。实在不行,那就杀出去——”
正说着话,四人就听到远处一阵阵墨甲奔走声传至,而后又是一阵阵怒嚎与惨呼声响起。前方的人群,也忽然慌乱起来。后面的部分,已开始往外奔逃。
四人仔细倾听,就只远处的正街之上,传来阵阵大喊。
“绣衣卫拿人,无干者抱头跪地!”
“国子监聚众闹事,奉武安王殿下之命,捕拿国子监主簿司徒麟等一干乱党。”
“所有国子监学子听清,王大使有令,今日胆敢顽抗者,杀无赦!”(未完待续。)
六一八章挥师西进
眼看这那些原本状若疯狂的学子,在这顷刻间崩溃瓦解,汤和不由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长枪。
真要再继续下去,他就再没法留手,必须杀伤人命了。
然而当他与其他三位走出小巷,看着那满街哭嚎挣扎,奋力奔逃的人影,不禁微微一叹。
心想这些人,未免也太蠢。甘为他人棋子,落到这般下场。
无论武安王殿下成败如何,难道这些人还能得什么好处?,
“老汤是在可怜他们?”
华雄双手抱于胸前,冷笑连连:“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些人都是咎由自取,何需你来怜顾?”
胡大海也笑:“在我等看来,这些人固然可恨可怜,愚蠢透顶。可在他们眼中,却未必就是这么看的。说不定真以为自己是在维护朝廷公义,在抗击权臣,所以慷慨赴难。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说话之时,旁边刚好有人被几个绣衣卫衙兵强拖着,往远处行去。那人一边挣扎,一边却在破口大骂:“嬴冲狗贼!你构陷大臣,篡权妄为,构陷大臣还不够,如今又要拿我等国子监学子开刀?国朝以来,擅权跋扈,胆大妄为者,无过于你嬴冲!而今隆国公起兵勤王清君侧,定能诛你这国贼,要你武安王府上下不得好死!”
四人闻言,不禁都面面相觑了一眼。而后汤和,也收起了最后的怜悯之念。眼看周围的国子监学子或狼狈逃散,或被绣衣卫的衙兵打倒擒拿,却再未有丝毫动容。
华雄更是讥讽道:“他们难道还真以为那龙在田举旗,就能胜过殿下了?”
这大秦的朝局,还真够奇怪的。
“朝中一股妖风,吹皱了一池春水。”
胡大海哈哈大笑:“管他们怎么想的,我们不过是一介小小六品武官,只管尽力为武安王殿下效力便可。”
不过就在他话落之时,却见已有人走在了他前面。那高顺身影,早已到了二十步之外:“再耽误下去,只怕就要违了殿下将令。我看那边的绣衣卫都尉那里,有着几匹麟马,或可借来一用。”
——之前他们骑乘的马匹,在被那些学生围堵之时,就已失散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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