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小七悄悄地跟自己的小宠物咬着耳朵,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意外,
像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在传闻中长着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罪人,竟然是一个看起来只比自己大一点点的少年。
云竹并没有在听对方到底说了什么,她只是焦灼又急躁地踩着小姑娘的手臂,努力伸长了脖子向下面望去——
少年赤着脚走出来,四肢和脖颈都戴着厚重冰冷的玄铁锁。每走出一步,那沉重的铁链都会碰撞出让人不快的声音。
江煜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衫。
大概是考虑到观刑时会有很多人来看,他们还算贴心地给了一件干净的外衫。
——但是也仅限于此了。
那件衣服看起来很不合身,很大,很薄,轻飘飘的,很轻易地就勾勒出了他瘦得十分嶙峋的肩骨和脊背。
或者,也有可能是少年太瘦了。
漆黑的长发已经长到了脚踝,凌乱着,遮掩了眉眼,只露出一点尖尖的,苍白的下巴和抿紧的干涩唇线。
云竹还记得上一次她从这个角度看他的时候,那时候是宗门大比,江煜越级打败了金丹修士。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站在无数人视线焦点的中央,耀眼得不可思议。
【啊,不愧是我徒弟。】
那时候,云竹还曾这样万分骄傲地想过。
然而现在,此时此刻的江煜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人偶。
冰冷,苍白,空洞。
仿佛从高高的云端,跌进了黏腻的沼泽里,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腐烂。
“......”
可能是犯贱吧,明明对方当初毫不留情地杀了她,然而在亲眼见到这一幕的时候,云竹竟然一点报复的快意也没有。
这样地活着......她情愿宗门直接杀了他。
“但是,我觉得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凶诶,还有点好看。”
小姑娘摸了摸云竹的尾巴,全然不知道自己说了在别人耳中多么大逆不道的话,
【好看......?】
似乎是被这个词汇勾起了什么回忆,云竹下意识地抖了抖耳尖。
这时候,宴小七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害怕起来。
“云云你看,那个小哥哥的脊柱上是不是好像还......穿着铁环啊,看起来好疼的样子。”
“......”
云竹认出来了,那是诫堂最残忍的酷刑之一,用刻下禁咒的玄铁环穿过每一节脊椎。
不论是穿环的过程,还是以后,受刑人时时刻刻都会承受某种足以摧毁理智的恐怖痛楚,直至死去。
“.......。”
云竹没说话,然而小狐狸的喉咙里却无意识地发出了低低的呜咽。
看到曾经豁出性命护着的小徒弟,变成了弑师叛道的罪人,等下还要上玄冥台被处以极刑。
云竹心底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就好像是,她曾用一切去守护的珍宝,被人无比残暴地□□施虐。
明明,shā • rén偿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明明从这具小狐妖的身体里睁眼的一刹那,她也恨不得把江煜碎尸万段。
但是——
但是......
在看到曾经那般耀眼的少年被数条锁链拖曳着,赤着脚,狼狈万分地走向玄冥台的时候,云竹感到了疼痛。
甚至于可能,比当初江煜用龙骨剑刺穿她的心脏的时候,
——还要疼。
“诶,云云,你不要乱动啦,不然我们又要被徐师姐......诶!”
宴小七的话还没说完,怀里的小狐狸就猝不及防地挣脱了。她灵活而急切的穿过人群,朝着下方的玄冥台疯狂奔去,
砰!
小狐狸一头撞在了透明的结界上。
“罪人江煜!”
下一秒,威严而震撼的男声响彻了方圆百米,
“弑师叛道,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即日起,废去一身仙骨灵根逐出师门,打入禁渊,永世不得踏入紫/阳宗半步。”
云竹全然没有在听那声音说了什么,她只是趴在结界上,怔怔地望着那个跪在玄冥台中央的少年。
——他在发抖。
发抖......
【是在......哭吗?】
那一刻,云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至少绝对没有意料之中的那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她只是趴在结界外,怔忪而迷茫地盯着他。
【所以,为什么啊......】
云竹原以为,江煜是恨她这个师父的。
可能,也许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江煜和她,或者是凌云峰......结过血海深仇什么的......
不然,不然的话,当初为什么杀她的时候,他连拿剑的动作都不曾犹豫半分呢。
但是那眼神明明是......已经心死如灰了。
【会不会......】
【——有什么隐情?】
这个念头在云竹脑海中升起的第一瞬间,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她没有忘记当初江煜是如何刺穿了她的心脏,也没有忘记当时的自己有多么地痛苦和愤怒。
正因如此......正因如此她才必须这样做。
当江煜被打下禁渊的那一瞬,结界消失了,
接着,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有一只小狐妖突然闯入了玄冥台,和那个罪孽深重的反叛者一起消失在了浩荡的光柱之中。
【得问问才行......】
云竹想,
【无论如何,我得亲自问问他,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