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巽算大方的,亲妹子嘛,一抬轿子同进同出没事儿。他把狼皮垫子往上挪挪让她坐,右手边铁皮桶箍成的叙炉上供着茶吊,他给她倒了碗枣儿茶捧着,“冻坏了吧?”
糖耳朵点点头,“在养心殿倒暖和,出来够呛。您好享受,可是这么大的轿子,胡同里进得去?”
他吹吹茶呷了口,“我不抄近道儿,府门口也敞亮,哪儿都过得去。”
她又托着手里的斗彩莲花瓷碗挤兑他,“人家品茶讲究细致,您用这么一大海,饮牛的么?”
他斜眼儿一瞥,“没看《水浒》里管喝茶叫吃茶?这么冷天儿,小杯子小盏儿端着凉得快。这么一大海,热乎乎放胆儿喝,两大口下去身上就暖起来啦。”
弘巽性子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讲究雅,到他这儿,大俗即大雅。他们兄妹都是这脾气,归根究底还是像太上皇。为什么像太上皇呀?别看太上皇四平八稳,那是身在其位没法子。瞧瞧他们叔叔辈儿的老庄亲王,这位习性保留得最原汁原味。别人彰显富贵伺候肥京巴,他府里却养滑条①。那狗是薄皮棺材,甭管牛肉玉米面怎么喂,四条腿细得筷子似的,精瘦。嘴一张哈喇子直流,据说能逮兔子。如今弘巽拿碗喝茶,想来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叔这趟回来么?”汤面上飘着枣儿,被滚水一泡皮都绷起来了,滚圆溜滑看着好吃。她使劲吹,吹到碗边上噘嘴去够,入了嘴寡淡得不成,吐又不能吐,嘴瓢得葫芦也似。
弘巽看她那样子笑起来,“既泡了茶,精魄都在水里。这枣儿和茶叶是一样,茶叶未发开,嚼着还有一股子苦劲儿,过了三遍水就是个渣滓,还剩什么?说你机灵,傻起来也了得。”话锋一转才道,“三叔说是身子不济了,留在云南好将养,怕回了北京,天儿冷起来咳嗽病扛不住。这不是庄王府的事儿闹得不小,说请他老人家回来也没给准信儿。”
糖耳朵唔了声,“说起这个也糟心,三哥连着死了四个儿子,横是家里破了风水。”
“昨儿皇后下的旨,派萨满过去做法事,但愿有用吧!”弘巽拍着膝头子道,“我瞧着弘赞那模样,这阵子瘦成了骷髅头,可怜见儿的。”
兄妹俩正絮叨说着,轿子猛颠了下,糖耳朵碗里茶泼了,浇得一身稀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