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展开行卷。
规格章程,确凿是云骑的公文格式,字迹工整得有些过分了,像是比划着写的,字字句句,言辞里都指向一个可疑人员。
——一只毫不掩饰自己的精灵。
又是她。
景元端详着那幅画像。画像中的人似乎意识到自己正在被tōu • pāi,但表情完全不在乎的模样,站在一棵柳树下浅浅地微笑,手里抓着一个热腾腾的手抓饼,眼睛透过镜头,仿佛跨过一段时间,与镜头后的人对视。
画像底下的小字批注写着“微生柳”,同时紧跟了注释“天才俱乐部”。
“将军何故在意我的身份?”
云骑小五并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镇定起来:“我不过一介路过的好心人士,看不过去,便将现有异象的始作俑者告知于将军。丰饶孽物不除,将军也心安吗?”
“如此说来,我反而是要为你备上一份谢礼了?”
景元收起卷轴,神色倒是轻松惬意,看不出有什么深浅。
云骑小五:“倒是不必。将军自有定夺。”
他这话并没有说完,忽然一道极为锋利的剑气横扫过来。切实的杀意近乎快要凝固,从各处横切到云骑的身上。
那名云骑的周身空间快要被切碎。整个人却只是静静地,诡异地站在那里。
“将军,不愧是将军。”云骑小五叹息着说,“至于将军疑虑,我到底是谁,有何目的……恕我不能告知。体谅下,我也有我的难处的。”
这句话听上去似乎蕴含了极深的怨念,里面的怨怼几乎浓郁得要溢出来了。
景元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星际和平。”
他礼貌地行礼,身形终于消散开。
令人意外的是,并没有被剑气横劈成四分五裂。
最后一点月色将尽。
在青绿的光束下,那个人形的云骑嘭然散成点点发光的粒子,逸散在空中。
散发着微光的粒子无规律地漂浮。景元上前几步,伸手,几点粒子好奇地围绕在他的指尖,跟着上下旋转。
他伸出两指尝试捕捉,那粒子仿佛玩起了捉迷藏,轻巧穿过,迅速地溜走。
景元蹙眉。
这时那一轮妖月终于完全消隐。先前因为月光过于明亮而藏起来的星星,此刻挨个挨个地显露出来。
微生柳。
他默念一遍这个名字。
随即抬眼,望向远处深浓的夜色。
虚无的阴影交织纠缠,什么也分辨不清。
-
“这样真的可以吗?”
彦卿怀疑人生地问。
“不可以吗?”微生柳挑眉反问。
“可以吗?”
彦卿仍然不太信任地看向微生柳。
这时妖月散去,微生柳牵着神志不清的绿芙蓉,想出门到处转转,却遭到了一众反对。
“他很听话的,现在。”
微生柳扯了一下柳枝,绿芙蓉紧闭着眼睛,身子顺从地跟随着。看上去确实没有什么威胁。
“这应该不是听话不听话的问题吧……”藿藿弱弱地插嘴。
更多的柳枝开始悄悄从他的身上萌芽,延续着银杏的枝叶,环绕过青筋突起的颈侧,以血管作为养料。新生的枝条飘曳在半空,微生柳欣慰地拨弄了几下。
“听话。并且长势喜人。”
她说。
“难道你们忍心阻碍一株植物的正常生长么?”
彦卿:“……话好像也不是这么说。”
微生柳:“对啦。”
彦卿:“不。我的意思是。他并不能算个植物。”
微生柳:“如果一个生命体,外貌长出了叶子和树枝,形态看上去像一个植物,那么它就是一个植物。”
“是吗?”彦卿狐疑。
“不是吗?”微生柳无辜地望向他。
两个人又回到之前的问题。
就像陷入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纠结。
“实在不行,就先当他是移动盆栽吧。”微生柳说,“保证每一株植物的必要摄入,这是植物管理员的必要职责。”
藿藿惊奇地问:“你还当过植物管理员吗?”
微生柳:“嗯哼。”
微生柳:“你知道银河一共有多少矿田吗?每个矿田都是由植物的骨骸经过时间的演化形成的。你知道有蓝莓味的矿油吗?每份矿油,都要经过我的处理。这意味着我同时需要进行十五份工作。”
藿藿一头雾水,努力跟上:“是这样吗?你有十五只手?”
微生柳:“从前是有的。”
微生柳深沉道:“我的十五只手,每一只都具有高饱和的油脂,裹上面包糠,下锅油炸后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藿藿听得一愣一愣,表情从认真思考,逐渐变成了看透一切的麻木:“你其实是在骗我吧?”
微生柳:“哇。这都被你发现了诶,真是太聪明了小朋友,好厉害呀。”
微生柳:“对没错。我新编的。”
藿藿:“……”
藿藿认真发问:“逗我很好玩吗?”
微生柳望向藿藿欲言又止,却不知道怎么措辞谴责阴险的大人的神情。
她快乐地承认:“是超级好玩。”
因为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彦卿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拿她怎么办,再叮嘱过活动范围只有这一处庭院,不能牵到街上去,或许会有风险。他们这才离去。
已是夜深,桂乃芬打着呵欠和素裳并肩,拉过一旁碎碎念着“不怕不怕”“魔阴身,只是魔阴身而已”的藿藿一块打包带走。
微生柳不得不在几个人的监视下把绿芙蓉牵到门口的老杨柳上,打了个死结。
……虽然对她来讲死结并没有什么限制的作用。但还是不要把这种细节说出去了。
目送几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微生柳这才慢慢吞吞地离开宅子。
她这时反而很精神,嗜睡的buff好像短暂地消失,一直有些迟钝的脑子终于再度运转得飞快。
作为长生种,翻找记忆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她的尺度太长,回忆太多,又懒得把每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只隐约闪回过几个片段。
同样也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地方,那时微生柳正苦恼地思考和构思一个新的研究方向,并不知道丰饶孽物为何物。
她的星舰仍然如圆月一样映照着一处荒草地。
那人把此处称作“洞天”。
那天微生柳刚结束一场漫长的赌局,还并不适应系统施加给她的嗜睡效果,倒头就睡到了地上。
之所以清醒过来,是感受到一阵切真的杀意。
脖子有点凉。
微生柳睁眼。
一柄无名的黑色长剑抵在她脖颈的一侧,冰凉的感觉透过血管,涌动到全身。
深不可测的黑眼睛打量着她,仿佛在端详落到蛛网中的猎物,判断她是否能够一剑斩碎。
“你是谁?”他问,“这里不该有人进来。”
微生柳嗅嗅,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她皱眉,提醒道:“你在流血。失血过多容易引发急性循环系统功能障碍,组织器官供氧不足,有死亡的风险。”
“哦。”对方平静地说,“那我真是求之不得。”
微生柳:?
真是个怪人。
系统抑制着她的粒子活动,原本正是很困的时候,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变得更加清醒。
这不正常。微生柳转头看向面前的人。
他已经收剑站了起来。眼神不再有侵略性,黑发披散,表情冷漠。
然而逸散的气息,仍然是被微生柳捕捉到。她好奇地看过去,敏锐地察觉到某种更高维度的力量,似乎与一直以来的负面症状抵消了。
“……丰饶?”
——那是她开始对药师,以及诸位星神产生兴趣的起始。
-
妖月隐去之后,沉默于夜色中的魔阴身逐渐出现活动。
银杏枝叶的魔阴身包裹住的肢体,像拼拼凑凑的机巧积木,缓慢伸展身子,长舒了一口气。
总之,逃过一劫。
他浅浅蠕动了一下,像只青菜虫爬了出来。
正当他觉得自己又活过一晚,可以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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