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

201、中部尾声(2/2)

车子渐行渐近,来到了一处山丘之下。一株绿云繁茂的大树枝叶招展,挡住了她的视线。遥遥望去,远处连云山山峦起伏,好像一条曲曲折折的墨线。水边花丛掩映,一株深红色的大花孤零零开在白石滩下,花瓣大半已经凋落,在晚风中摇曳不定。

接亲的使者说:“这是妺水的神树。”

公主来到神树之下,想要许一个与丈夫白头偕老的心愿。但祝祷还未出口,只听“啊”的一声,身边的侍女满脸震惊地指向前方,手中的喜盒也掉了下来。

乌兰朵顺着她所指之处看去,皎洁的脸庞上也散发出不可置信的光芒。

她喃喃道:“天啊……”

眼前光华如海,宛如银河垂地,在她眼前铺陈出一条绵延数里的银白色光带。

——那是一条浩浩荡荡的珠光之河。

她因为辞别父母而落下的眼泪,此时又不禁滑落下来。但这一次,却是欣喜激动的泪水。

于是两位新人的大婚典礼,也因这千斛万斗的明珠,完全夺走了观礼之人的注意力。连新郎那件金光璀璨、一望即知价值连_城的礼服,也只吸引了众人片刻目光。

一贯以冷淡乖僻著称的千机将军也携夫人送来重礼:只见他架起饰有玫瑰、金枝的弩炮,命人向人群狂轰滥炸。这其中有许多参加过他自己婚礼的,并不上当,只嘻嘻哈哈地上前争夺。抢到手里一看,见是一朵并蒂的纱花,金线束边,做得十分精致;花枝上束着一条银灰色的丝带,丝带系着蝴蝶结的地方,细心地拴上了两个黄铜的小铃铛。

安代王虽未亲自出席,却也特意安排了的尔敦前来。千叶将领、贵胄,无不熙熙攘攘,争着赶上门来喝这杯喜酒。绥尔狐最是个爱说笑话的人,一见纱花上的小铃铛,就故意向新人挤弄一下眼睛,拿在手里叮叮当当摇了起来:“怎么这是?娃娃还没生,逗娃娃的就拿出来了?”

别人听了,没有不捧腹大笑的。似乎能揶揄一下邻国这位美丽的公主,这一天就来得值了。

到了新郎驾车□□、告谢族人的时候,众人的情绪就更加高涨了。眼见马车铜伞下空无一人,左边座椅上披着一条大红的锦缎。那个位置,本该是新郎的父亲坐的。

人人都知道最有资格坐下的是谁,心中都不禁砰砰直跳:“不知将军今天会不会来?”

新郎的乌金靴向人群走去,从一众吵吵嚷嚷的士兵里,牵出一名脊背佝偻、脸色愁苦的中年汉子,恭恭敬敬地将他送到铜伞之下。

那汉子先是连连拒绝,最后推辞不过只得坐了,手抚新郎金络挺括的礼服后背,目光中似有老泪纵横。

消息灵通之人,忙藉此卖弄学问,将新郎从小父母双亡、与老伯相依为命的故事传播开去。别人听得甚为感动,但仍然免不了有些失望。有的人便将头颈四处转动,想看看将军究竟有没有在场。

大家谁也没有发现,将军早就来到了他们身后。他高大的身影隐藏在远远的暗处,任凭谁目力再好,也见不到他一片衣角。

他在黑暗之中,久久注视屈方宁在篝火旁的一举一动。看着他胸襟上十二枚翡翠碧绿欲滴,每一转身,便划出许多游丝。礼服束缚得他难以动弹,平日的肆意妄为全被钳制,行为举止格外拘谨客气。笏板般挺翘的下摆也规规矩矩地放了下来,行走之时,仿若无风自动。

但这都是伪装而已。一进帐门,他就会迫不及待地剥开翡翠扣,卸掉镶满珍珠玉石的马蹄袖,将下摆撩起来扇风。不过这也说不准,也许他成为了丈夫、父亲,就不比从前少年的时候了。一旦生下了儿子、女儿,恐怕比他还称职得多。

吉庆的花鼓响起,新人入帐的时辰到了。满座宾客酒至半酣,齐声踏歌,唱的是一支古老的祝婚曲:

“……天作之合,情比坚金。

神灵光照,普天太平。

万物生灵,得以复兴。

亲族贵眷,举杯畅饮。

吉祥永驻,永结同心!

吉祥永驻,永结同心!……”

一名脸圆圆的少女目送新郎新娘携手走入帐房,终于抑制不住,扑在身边一个人身上痛哭。

那被选中的人却是巫木旗,手足无措地慌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将粗大的手掌,轻轻拍在她柔弱的肩上。

御剑遥望屈方宁消失在深红帐幕下的背影,只觉胸口空荡荡的,一颗心不知到了何处。

霎时之间,他想到了兰后曾对他说过的话:

“……倘若有一天,你真心爱上了一朵花儿,却再也见不到它,也许你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