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

86、胜衣之五(2/2)

巫木旗使劲揉了揉眼,苦着脸道:“那一处少说有两百人,老巫哪有这份眼力?是那个举灯的吗?不像啊!”

御剑远远注目那个立于前沿,伸出一臂、止住人群喧闹的身影,似有些出神。见巫木旗犹自忧心忡忡,开口道:“老巫,你十六岁时身在何处,立下了甚么功业?”

巫木旗怔道:“老巫十四岁起便随御统军东征西讨,十六岁时……已是御统三营第一位百人斩了。后千叶六军改制,我又患了鹤膝风,才来到将军麾下,追随至今。”

御剑淡淡道:“那你担甚么心?下面那个十六岁的,还不如你?”转身上马,扬长而去。

巫木旗如何能够放心,依旧日日盘桓天坑附近,向守卫长罗唣不已。直至八月底狼群入坑,天坑双方开始并肩战斗,雨水也恢复正常,这才略微心安。对御剑的冷眼旁观,十分之想不通:“这是他徒弟,又是他儿子,平时疼得什么似的,要紧之时可真狠得下心!”

十月初六,守卫垂下绳索。天坑出人,震惊了整座鬼城。

一百八十六人!几乎是历年天坑存活人数之和!

鬼军将士俱十分好奇,加衔大典上,举目一张,只见老的老,小的小,身强力壮者十中无一,更有些面容猥琐、身形瘦小的,光膀子没有二两肉,烧烙印时哇哇乱叫,哪儿有一点战士模样?

参军巴纳对此颇感忧心,向主帅进言:“新晋兵士资质良莠不齐,实违天坑甄选本意。”

主帅目光却早已落在远处,循看时,乃是一位高挑少年,正赤_裸了一边肩头,侧头注视工匠烧去自己肩上一朵红云。

他只觉得这少年有些面善,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待红色烙印烧尽,那少年蹙眉看着自己红肿肩头,侧头说了句甚么。一旁或站或立的汉子顿时骚动不已,片刻,好几种药膏从几个方向递来,一名满脸横肉的剽悍男子,正低矮了一截身子,小心地替他敷上。

主帅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带着些难以觉察的笑意:

“一将难求。”

点将台上,军务典长一身黑袍,双手向天,浑厚有力的声音响彻练兵场:

“众生必死,死而为鬼。鬼者,精气归于天,魂魄归于地,呼吸之气,化入幽冥之间。人有生老病死,鬼则不死不灭!有聊生,何患死!有死而死,继而有生之生。吾名为鬼,睥睨人间!……”

御剑身姿如枪,立于大麾之下,身上黑色战袍猎猎舞动,袍角一朵蒲青女葵高高扬起,肆虐狰狞。手中一本蓝面卯册,也被流火的明昧红光映衬得气势森严。

众新兵早听说过这位草原战神的威名,视之彷若天神,听到他面具后传来的低沉声音点到自己名姓,心中均是一阵悸动。

一队白袍飘飘的司务官手捧铁木盘鱼贯而上,盘中整整齐齐叠着两套蓝黑色军服。军服之上,紧紧压着一个青木面具。

赐衣冠之时,一方单膝跪地,一方身姿笔直,交接时肃然无声。司务官为一百八十五人系上面具,许多人激动之下,泪洒当场。

屈方宁拿起自己面前的衣服,东寻西找,不见面具。正迷惑间,大麾下响起一个声音:

“屈方宁。过来。”

他心里猛烈一跳,抬首望去。两月未见的御剑在两列武官之间昂然而立,看起来有些陌生。

他有些莫名之感,茫然答了一声“是”,在台上台下数千人注视下走了过去,在他脚边曲膝跪下。

御剑抬起一臂,解下那枚青色圆盾。盾面已重新镂刻成面具模样,一朵银质女葵缠枝抱叶,正在恣意盛开。

御剑居高临下托起他的脸,腰下战铠的钢鳞在他眼前碰撞出声。他仰头迎上御剑的目光,感觉他粗糙的指茧从他喉头擦过。

“鬼军千人一面,是令人摒除后患,一往无前。建军十一年来,未有以真面目示人者,纵骁勇盖世,亦籍籍无名。今天我为你戴上这个面具,别无他意。”

一个冰冷沉重,带着淡淡血腥气味的面具贴在了他的脸上。

“——希望你能被人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