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靖本拟跟这位小王爷来个君子之交,一看他这幅含羞带臊的模样,哪里是甚么风月场中的老手、面首三千的淫王,连自己都远远不如,心中大大地诧异了一番,道:“有劳晋王殿下挂念,诸事平安。”
梁惜小小地上前一步,声音还是绷得紧紧的,简直有点生涩,连声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我听说南……那个普陀山,有人要跟你……跟你们为难,急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只想看看你是否安然无……不不,我就是顺道经过,跟你……招呼一声。”
朱靖见他双手乱摇,眼神闪烁,说的话颠三倒四,显然对自己关切之极,连带着说话也结巴起来:“如……如此多谢、多谢关怀了。”两个人巴巴地僵立在大道正中,面红耳赤,连一句完整的交谈也无,说是平常朋友,自己都不能信服。想到御剑和屈方宁就在身后,真是尴尬得难以言表,恨不得找个地洞遁走。
屈方宁一见那白象,那可是从没见过的新鲜,眼里哪里还能看到别的,立刻就要去象背上坐一坐。御剑一把拉住他的手,斥道:“哪儿跑!”
屈方宁见象旁边围满了小孩子,许多摸着那象耳朵啧啧称奇的,完全忍不了,使劲往前拽着,恳求道:“就看一下,看一下就回来!”
御剑道:“不许去。”把他从背后一抱,在他耳边低声道:“这白象是别人送给朱少侠的。你这么大惊小怪地跑去看,叫他多么难为情!”
屈方宁最抵抗不了他这一招,肩膀一缩,靠在他胸口,好奇道:“别人送的?朱少侠过生辰吗?”
御剑瞥了一眼街中的梁惜,心知肚明,却不说破,只道:“嗯,大概有人想跟他交朋友吧。”
屈方宁长长“啊”了一声,满是艳羡,沮丧道:“怎么没人想跟我交朋友呢?”
御剑只觉得他整个人都耷拉下去了,笑了起来,道:“你要是喜欢,我叫暹罗王送几头给你。”
屈方宁立刻活了过来,踮起脚看着他,欢然道:“真的吗?”
御剑揽着他的腰,道:“我几时骗过你?”
屈方宁欢天喜地,乱蹦了好几下,抱着他道:“你太好了!我要做一个牌子,挂在你身上,就叫……嗯,‘有求必应’!”
御剑笑道:“再烧几根香来拜我,是吧?过几天再砌个庙,把老子供上?”
屈方宁哼了一声,道:“才不呢!”转身靠着桥栏,眼睛看着那白象,嘴里轻轻地说:“你是我一个人的!”
御剑微微一怔,低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注意力早已被白象夺走,显然是一句无心之言。不知为何心情更佳,给他顺了顺耳边的乌发。
日暮时分,屈方宁才回到院舍,头一件事就是把鞋袜脱掉,腰带丢到一边,见车卞抱着一手拉拉杂杂的物事进门,显然颇有斩获,笑道:“车二哥,恭喜发财哈?”
车卞嘿嘿一笑,银牙亮得耀眼:“一起发财,一起发财。”拿了枚荷叶双鱼玉佩对光照着,咬一口,又亲了两下,喜不自胜。
这显然是个不义之财,屈方宁却浑不在意,道:“拿回去显摆显摆。”揉了揉自己小腿,随口问:“将军呢?”
车卞刮着玉佩上的污迹,眼珠都不转,道:“在门外跟朱少侠说话。”
屈方宁嗯了一声,也没怎么在意。车卞却不瞧他的宝贝玉佩了,贼眉鼠眼地看着屈方宁笑:“方宁弟弟,那位朱少侠,对你好像很有敌意啊。”
屈方宁懒懒地伸直了腿,笑眯眯道:“哦,真的吗?那可奇怪了,我又没有得罪他,也没有欺负他。”
车卞瞅着他,缩了下脖子:“方宁弟弟,求你别笑,二哥害怕。每次你这么一笑,我就知道,古哥又要到帐外罚站了。”
屈方宁这下真笑了:“放屁!我哪有这么霸道?明明是他自己要出去吹风的。”
车卞啧了两声,道:“我可怜的古哥,要是看到你在御剑将军面前的样子……”
屈方宁眯眼笑道:“二哥,你说什么?谁面前的样子?”
车卞立刻缩头:“没有没有,一个样子,一个样子。”把东西全搂得紧紧的,生怕他伸手过来,捏碎了一件半件。
屈方宁这才满意了,夸了一声:“好二哥。”
车卞瞟了他好几眼,才继续拨拉自己的宝物,忽然从中提起一物,神神秘秘道:“方宁弟弟,你猜这位朱少侠,今天神思有多恍惚?”
屈方宁讶异道:“你连他的东西都敢顺?”接过一看,见是一枚凤凰木牌,正面镂刻一朵九瓣莲花,花下画着两把长剑,反面则是个浮雕的“靖”字,想是他门派徽记之类。木牌上系着一根碧绿丝绦,已经断了。
车卞大觉耻辱,叫道:“二哥能看上这破玩意吗?是它自己掉的!”
屈方宁心中一乐,想:“这东西确是一文不值。”不知怎地,他手掌一碰这木牌,心中便是一阵亲切,仿佛是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迢递千里来到自己面前。一拿在手里,便不想放下,更不愿还给他。心中也不禁奇怪,翻来覆去看了许久。
车卞见他很是喜欢,劝他留着玩儿。屈方宁一琢磨,等朱靖回山,自然有人替他重制,便大大方方收进了怀里。
门外长街,朱靖正向御剑躬身道:“喻大当家,有劳今日款待,就此别过。”
御剑见他举止客气得过分,语气也十分淡漠,还道他是为白天梁惜之事烦恼,温然道:“朱少侠,江湖上流言纷纷,不必兼听。不能尽如人意,只须无愧于心。”
朱靖白天与梁惜相见,白象开路,侍卫环簇,当真是轰动全城,惹来议论无数。周默等人均已知晓,着人催他回客栈“说个明白”。但他此刻心情低落,却并不是为此。听到御剑这两句话,忽然脑子一热,抬起头来,问道:“若……若是心中有愧呢?”
御剑见他目光炯炯,大有破罐子破摔之意,心中奇怪,想:“莫非这南人少年,看上梁叔廷那个没出息的内侄了?”
朱靖见他不答,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追问道:“喻大当家会不会轻视于我?”
御剑瞧他这模样,估计八_九不离十,就是要豁出去了,笑道:“情之所钟,无贵无贱。”这少年相恋之事,他也见得不少,情浓时海誓山盟、与家族决裂者大有人在,最后无一不是各自娶妻生子,形同陌路。见面能寒暄几句,已可称为善终。甚么安陵龙阳,携手欢爱,比翼双飞,永世不忘,不过就是年少时贪个新鲜,上不得大雅之堂。嘴上虽敷衍了一句,心中其实颇有惋惜之意。
不料朱靖听了这八个字,脸色更为奇异,看着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站了片刻,终于转身走了。
御剑心想:“年纪轻轻,偏要走上这条不归路。”摇了摇头,举步进门。路经屈方宁住的西厢房,忍不住就想去瞧瞧他。见房门大敞,屈方宁光着脚躺在杏木围子床上,背冲着外头,正专心地玩着一个刚买的虎头鞋。
御剑见他聚精会神,不忍打扰,收敛气息,悄悄走了过去。屈方宁全然不察,两根手指撑着鞋脸,腾云驾雾,嘴里模拟着“咻——”“呼——”的声音,在架子上啪啪啪连击三步,喝道:“泾川小儿,哪里逃!”看来做的是《柳毅传》的故事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