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便依着她手随意点了个耍红球花的杂戏,又点女先儿说书,往下递与尤氏点了吐罗火,再往后各人依次点些愿意看的,到王夫人处又将折子交予宝玉道:“你来与我点,字可都识得?”
宝玉还是小孩儿心性,也不看折子就喊婆子去问,只要点小丫头们多还演得好看的。婆子弯腰小跑着去问,不多时跑来回话:“当先老太太点的耍红球花的便是,哥儿且随意再点一个。”
言罢宝玉便依着折子往下数,随意选了个小丫头预备唱曲儿。
秦氏亲自提着西洋来的鉴银花拼珐琅长颈酒壶先与史太君满上,自家举杯抿了三口放下杯子笑道:“因着老祖宗进门的话先罚过我,往后可得请老太太太太们赏脸,多吃几杯才是。”老太太指了她直笑:“我的儿!等回头我们那边多多给你聘两位婶娘来,见天儿喊你过去服侍。”
这说得是贾琏与贾珠的婚事。
两下里一笑举杯尽盏,秦氏再往后头一一敬过,行动间真个婷婷袅袅,说不尽的风流俏丽。
待娘儿们放下酒杯,自有婆子上前通报说是小丫头子们都预备好了,只等主子示下便操演起来。一众女眷中史太君单留了秦氏坐在手边儿,她婆婆尤氏却还离得远些。
这百戏一开,先是一群披红挂彩的小丫头团团簇簇涌出来,手里把个红绒球抛得眼花缭乱。只见其中一个小丫头忽得偏了一脚,手忙脚乱好容易才将绒球捞回来,脸上龇牙咧嘴做尽怪相。堂上看客都笑她狭促,或举着帕子捂了嘴笑,或命下人撒赏钱讨喜。唯有老太太借着热闹低声问了秦氏几句,秦氏低头又回了几句,史老太君就叹:“可惜元姐儿年龄放这里,大选跟不上趟,只得捡小选送进去,就怕孩子受委屈。”
元春身份人人心里皆心知肚明,谁都知道不过托词而已,秦氏仍旧笑道:“宫里头规矩比咱们家里森严的多,凭谁家里千娇百宠,进去了都是伺候主子的,依着旧例再不会出错,老太太很不必忧心。”
说着两人又议论起今年宫中各位待选的秀女,听说是当今打算从中与众皇子选择良配,且不欲广收后宫。既这么着,可见甄贵妃娘娘地位无可撼动,诸老亲皆心安些许。史老太君便忆起当年道:“当初娘娘入京遴选时还来咱们家小坐过,彼时我那敏儿还未出门子,她们姊妹也是天生的缘法,影子里看着就像!”
秦氏暗道这四王八公各家底子里多少都是几辈子的老亲,下头孩子们或有相似一点儿也不奇怪。但叫贾母话说到这里,她也只做听得一笑,往后便将话头挪到不知哪位秀女配与哪位皇子上。说着说着,娘儿们免不了提到其中有位从南边儿来的,秦氏奇道:“是抚远侯家的大姑娘。他们家本来在北地,旧年抚远侯老太太身子不好需往南边儿疗养,抚远侯就在维扬置办了个别院儿。李大姑娘代双亲与祖母侍疾,撇了父母独自跟在老太太身边儿一去数年。年里刚出了祖母的孝,宫里就传出话特特点了要见她。”
当今以孝道治天下,百姓亦多有看重孝行之人,一时间席上诸女眷又将话移到李大姑娘孝顺一事上,连小丫头唱的曲儿爷没几人去听。唯独宝玉,尤其不喜听长辈闲话家常,往旁边花池子里折了枝菊花拿在手里赏玩,又非要跟着伺候的可人戴上看,吓得可人来回不住的劝:“我的爷,老太太太太都在上面坐着呢,又是在旁人家做客,使不得。”
宝玉见她如此顿觉无趣,耳边忽听祖母正说起姑姑家的女孩儿,立时顿下手听住。
贾母因秦氏提到李大姑娘,这才想起女儿贾敏信中提过与抚远侯夫人有旧,又有那李姑娘本人也与外孙女是手帕之交,想来必是因着同居维扬互有来往,可见李姑娘果然也是个难得的女孩儿。不等她感叹与孙子们说合婚事时李家不巧正在守孝云云,胳膊上一重,低头一看正是宝玉:“姑姑家的妹妹?怎地没见过!”
众人哄堂大笑,王夫人坐在后头欠身轻拍宝玉两下恐他坠着老祖宗,史老太君偏就收胳膊搂紧了他摩挲着后背道:“你姑姑家妹妹姓林,和我们刚才说的李姑娘一样都住维扬。说来这孩子落生到现在这么大了我竟都没见过,回头等你姑父调职便接她们来小住几日,届时也让你见见。”
一听有新妹妹,宝玉连手里的花也顾不得,一裹脑又拧又蹭逼着要,王夫人上前劝,在座姐妹们亦上前劝,混是劝不住。闹得秦氏亲自起身夹了块透亮的糕点放在他面前:“哥儿快别急,甭管新妹妹旧妹妹,哪个妹妹都是妹妹,岂能厚此薄彼?”说着她自己掌不住先笑了,老太太听了笑,王夫人跟着笑,迎春愣了愣也笑,探春惜春还小,见人笑就照样儿笑,宝玉叫姐妹们臊得满面通红,支支吾吾缩回去再不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