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句有心话说的旁人,不想却衬了自家侄子,只叫黛玉心底怦怦直跳。当初往外祖母家去,到了贾家与宝玉同住碧纱橱混了总也有几年,竟是早早就没了名声体面,还只当身家清白,背后霎时出了一层白毛汗。
贾氏还当她是累了,只叫下人好生扶着回去休息,或不是连第二天的学也可不去上。黛玉浑浑噩噩辞过母亲,带了个丫头不知不觉就往小书房去,恰逢白小哥堵着瑶哥儿瞅他背书。这小书房门外养了一架紫藤,如今紫花褪尽满目葱茏,刚好露出个月亮门儿来,瑶哥儿正站在里头面向外哼哼唧唧苦捱“梁惠王”,白小哥背对门洞抱着子一句一句给他提词儿。
黛玉见此便停了脚站在外间,只听弟弟磕磕绊绊从头背到尾,倒背如流论不上,竟比之前好了许多。
方才听闻父亲收了白小哥做入室弟子,理应视其如兄,这会子叫贾氏一说,脸上却又臊得慌,不得不多了几分回避之意。
莫说这一年多来得其救治,性子也颇处得来,如此这般彼此也不曾混在帐子里随意打闹。再或者西跨院里住的正房,这白小哥也罢,瑶哥儿也罢,不必人说也知不该往后头去,有甚话横竖站在外头着人传递,再没咭咭噶噶玩做一团的事儿。
如今一想,往日确是自家懵懂无知,人与人不一样也是有的,叫下了套儿也看不出甚——再说句过了头的话,即便当时看出来又有何用?身边无一臂膀,王妈妈不操心,雪雁不当事,可不是任人摆布。
想着林家贾家两处都眼熟的那些家私,又想着与宝玉坐卧无忌之事,不多时只觉背心冷汗淋漓……也就当初赶早儿死了清净,再往后指不定混出甚丑事来!
白小哥花力气带着瑶哥儿背书呢,听闻身后微有细碎脚步声也只当是来往做事的丫鬟,过了会子觉得声响不对才转过来看,却见黛玉身边只带了个大丫头,正扶着外头紫藤架子摇摇晃晃欲往地上倒。
“着了风了还是怎地?那些丫头呢?”他也就是医者父母心,屁股后面还拖着瑶哥儿,快步上前隔了有两尺细看黛玉脸色:“竟是叫吓着了?不怕,甚虫子进了我的掌心都是一剂好药,走着,回头去与你寻场子!”
瑶哥儿不知所谓,听得玩耍立刻精神着撺掇:“是促织儿还是马蜂啊?叫我做个先锋去与姐姐掠阵。”
他这一张嘴白小哥哭笑不得:“你个先锋当得,还跑到一半停下来溜到尾巴上不成?掠阵是这么个用法么!”左右跟着的都笑,黛玉亦抿嘴强笑:“哪就连个促织都怕,不过方才在母亲身边儿打盹儿做了个噩梦罢了。想着急急回来看弟弟,又在自己家里,那几个丫鬟都打发给李妈妈带着做活计呢。”
浮生如梦,上辈子可不就是一场噩梦么,如此一想心下总算安稳些许。
白小哥横竖也就问一句,见她不肯说也不追问。瑶哥儿凑上来猴着要这要那,又是白小哥守礼往后退了一步,顺手还把瑶哥儿撕下去照脑门敲了一记:“书背完了?下次再叫抄都抄错可不依你,黄连加两份儿!”瑶哥儿一听,忙把头一摇嘴巴闭紧,哼都不肯哼出声儿来。
这厢黛玉收回心神才想起理事,忙敛裙福道:“还未恭喜白哥哥,虽则‘名师高徒’这话自家人说了有点子怪,且先忍着,赶明儿听得更狭促的也就见怪不怪了。”说着自己先掌不住嘴角又往上提,旁边儿人笑得越发敢把牙露出来。白小哥听了她这一句“白哥哥”紧赶慢赶握拳往下弯腰深揖:“谢妹子心意,从今往后但有谁为难只管来告,保证提拳头出去与你出头出气,再不叫你眼圈儿红一下的。”
他这说得是黛玉以往病根皆由“哀”之一字上来,今后眼圈儿都不带红,还“哀”甚么“哀”?
瑶哥儿一旁可不愿意叫人给忘了,举着手往上跳:“还有我呢!”白小哥站直身子上下打量他一番,撇撇嘴跟山大王收喽啰似的勉强道:“行吧,姑且也算你一个,莫慌,哥罩你。”
下人们笑得各个捂紧肚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