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年的狄燕妮对你做的……”
“也知道了。”
她真的太心疼这个男人了,于好怕他多想,立马说:“你别担心,我跟韩教授研究了很久,对你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的影响,千万别给自己压力。”
他漫不经心地笑,往车窗外看了一眼:“我的身体我自己有素,我倒是担心你的身体,昨天五千步走了么?”
“我挂电话了啊。”于好作势把手机拉远,抑扬声调,拖长耳音,“挂了啊——”
却听见一声极快速且低沉,甚至是模模糊糊,透过话筒那边传过来的,还夹杂着滋滋啦啦电流声的——“我爱你。”
如捕风捉影一般的荡在她耳边,每个音符,都化作会飞的小羽毛,轻轻且小心翼翼地踩在她耳边,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不由自主地想要朝他扑过去,然后埋进他厚实宽大的胸膛里。
听他俯在她耳边,低低沉沉地说一万遍。
她后脊背僵直,慢慢把手机贴回耳边,“你说什么?”
那边却懒洋洋地笑:“好话不说二遍,没听见就算了。”
“……”
夜晚,盏盏的灯火如同烟火,蜿蜒在条条交错的马路上,昏黄的路灯,照着冷清的街道,那如同闪耀着的银河早已在某个时刻寂静下来,高楼里的灯影,忽明忽灭,渐渐瞬息,整条街道,透着一股死寂。
路边泊着一辆不算太起眼的车,唯独那军牌有些起眼。
那天晚上,陆怀征在研究院门口等到凌晨两点,于好才写完开题报告伸着懒腰从里头出来。两人在车里忘情地接吻,吻得难舍难分,擦枪走火地程度不亚于任何一次真枪实干。
最后陆怀征把车停到了海边。
云层渐渐褪去,月光清晰,落在车顶上,洒下一片清辉。
那摇晃不定的车子,如同此刻对面那片来回晃荡的蔚蓝色的大海,每一个巨浪,都拍至了他们最契合的高度。
——
舆论至那晚之后,确实少了很多,于好发现之前那些黑自己的账号都不见了,微博上关于她跟狄燕妮的争论都被删除了,只保留了极个别不带有政治倾向的正面言论。
她抱着手机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陆怀征:“军人家属还有这种待遇?”
陆怀征拿手指掸她脑门,“想什么呢,军人家属没这种待遇,我让霍廷删的。”
她叹了口气:“权势,还是权势社会。”
陆怀征笑她:“这算什么权势社会,真正的权势社会,你还没见过呢,你难道还没从狄燕妮的事件中,反思点什么出来吗?”
“我就是觉得有些人太容易被煽动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自己的判断力,还有就是有一些无聊的人,唯恐天下不乱。”
陆怀征揉揉她的头,“狄燕妮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煽动力,本身她就是一个权威代表,心理学专家,这个头衔往上一套,随便说点什么,别人就会帮她煽风点火。我不懂你们学术界啊,但对我来说,研究太多这种人性的东西没什么意义。做好自己就行了,常怀敬畏之心。其余说多了也是白搭。”
于好重重点头。
这番谈话的不久后,狄燕妮就以故意伤害他人罪被逮捕,拘留第三天,她提出要见陆怀征。
陆怀征到接见室的时候。
狄燕妮已经坐在那儿了,低着头,蓬头垢面,五官削瘦,颧骨深凹,与往日在演讲台上那意气风发的女人,大相径庭,她看着陆怀征,苍白地扯了扯嘴角:“来了。”
陆怀征从部队过来,穿着一丝不苟地军装,连帽子都戴得齐齐整整的,军领规整地翻在脖子歪,喉间那块微微突起,狄燕妮说话的时候,他人模人样地靠在椅子上,低低嗯了声。
“进来之前,我已经联系我的助理,发布了声明,我始终不认为我做的是错的,我不会为我的科学态度道歉,我唯独做错的一件事,是对你,我欠你一个道歉。”
“我接受。”陆怀征大大方方的。
陆怀征太过爽快,导致她准备一系列的话竟不知怎么说出口,狄燕妮自嘲地笑了笑,脸别向一处,昏暗的接见室,丝毫看不见她眼底的悔意:“这个世界本就是病态的,大家都不愿意面对这个人性的弱点,每一个人,拿到太阳底下去看的话,谁是干净的?没人是干净的。”她哼笑:“说什么一均之声,百家之言,其实是一家之言,大家都讨厌黑暗面,可他们没发现,再这么下去,黑暗面会渐渐拢住她们的内心,我大学的时候,曾经做了个测试,拉了几十个学生,每个人随机分发一个假帐号,然后大家畅所欲言,每天充斥地是戾气、暴力、血腥,你难道不觉得这些才是人最真实一面吗?我做这些实验,我让他们面对自己最真实的一面,难道是错的?”
“我不懂你们科学。我曾经的导师,他研究的是隐形飞机,他得了胰腺癌,如今倒在病床上,每天心心念念的都是资料交接的事情,我昨天去看他,他还抖着手坐在电脑前画图,改进数据。这才是我认为的科学精神。”
陆怀征走后很久,狄燕妮都没从这句话中回过神来,她如游魂般回到牢中。
第三天,狄燕妮自杀的消息从监狱中传来,震惊了整个心理学界。
她的遗书在当天被助理公开在微博。
“大学时有个导师,对我很好,认为我在心理学界一定会有造诣,我便以为自己插上了翅膀真的能飞。我导师是个非常好的老师,他对我期望很高,这些年也不乏总是数落我,因为我做的事他很不认同。他认为我在浪费自己的青春,消耗自己的名气。我想为自己正名几句,我从没想过要出名,如今做的一切,是我自认为对学术界有帮助的,我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我支持我,这不是一份忏悔信,是一份遗书。
我第一次萌发了要重设斯坦福建于实验的想法是在一次讲座上,我认为当年津巴多教授的实验存在很多漏洞,而且,他并没有达到我想要的预期效果,所以我想要自己做一次,这是其一。
另外,我不否认,在实验中我确实有对于实验员进行心理引导,因为我希望看到的是他们在逆境中,是否敢反抗,是否敢联合一气对抗外敌。很显然,实验结果是失败的。也许是其中某个环节出了问题,也许确实是实验方向出了问题,无从得知了。
本次实验的所有实验员已给了经济补偿,并且会有后续心理医生跟进他们的心理状况。
最后,想表达的,也没有多少了。
我最对不起的人,是我曾经的导师,他对我寄予厚望。
忽然想到,顾贞观曾为救友写的——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老师对不起。
狄燕妮绝笔。
写于八月二十五日凌晨。”
时间是她入狱前两天,这是一份早就写好的遗书。
院里这几天谈起这件事,有人叹息:“其实她除了行事风格偏激一点,在心理学上的造诣确实不错呀。”
赵黛琳:“别打马后炮了,她入狱的时候,嚷得最欢地不就是你吗?”
“那不是因为于好吗?”那人看了于好一眼,“她那些脑残粉把我们于好祸害的多惨,天天转评赞骂我们于好,抓她的时候确实挺大快人心的。不过我最近发现一个问题,好像没什么人骂你了哎,你以前那些黑粉的账号都被黑了哎。”
于好想想应该是霍廷花钱摆平的。
却不料,后来有天一帮人出去吃饭的时候,她那天去完了,陆怀征还在队里,没过来,包厢里只有向园,徐燕时,还有家冕,家冕旁边还坐着个戴着眼镜的小妹妹,十五六的年纪。
她人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里头传来家冕惊讶的声音。
“看不出来啊,你丫还挺厉害的。”
小姑娘哼唧一声,骄傲像只孔雀,“我小学就拿过不少奖了。”
“那你怎么出来干这个啊?”
小姑娘脸一红,“我那天是迫不得已,你别哔哔。”
家冕笑笑,又听那姑娘道:“靠,这又有个骂嫂子的。”
家冕一甩手里的瓜子:“废什么话!黑了他!”
徐燕时自顾自吃东西,全程没看一眼向园,向园更是,头就差埋进碗里。
于好站在门外,眼含热泪。
她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被他的朋友接纳。可如今想来,却觉得怅然,那刻,她觉得幸福,也复杂,也简单。
——
九月,陆怀征半年复查时间到了,彻底解除了艾滋警报。
冯彦芝自那天之后就从家里搬了出去,于国洋没办法,连于好都劝不住,最后陆怀征半夜从部队回来,给她俩先搬到了自己原先的公寓,冯彦芝怕给他俩添麻烦,说就住一晚,明天她出去找房子。
弄得于好哭笑不得,陆怀征靠着门,抹了抹后脖颈建议说:“这个地方是不太好住,治安没其他地方好,我平日里都在部队,有事儿也照顾不到你们,要不搬霍廷那边吧。”
于好小鸡啄米般点头,“姑姑做饭可好吃了。”
冯彦芝一口拒绝:“你奶奶要知道,肯定打死你。”
“我管她干嘛呀,她要打就打呗,我有老公我不怕。”说完,于好忍不住又问了句,“您真要跟我爸离婚啊?到底哪里过不去啊?”
冯彦芝转身收拾床铺,“大人的事儿,小孩少管。”
于好下意识回头看陆怀征,后者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身上的迷彩还没换,一派松散,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先别问。
于好哦了声,帮忙收拾床铺去了。
一室静谧,只有“普拉普拉”地床单抖动声,冷不丁又听冯彦芝说了句,“不过反正我也不惯她那臭脾气,以前还威胁我说不让上族谱,我可不稀罕,要不是为了于好,我才不受那老太太的气呢。”
陆怀征半开玩笑地靠着门说:“没事儿,您跟于好一起上陆家的族谱。”
冯彦芝被他逗乐,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有点难为情,挥着手把两人轰走,“你俩该干嘛干嘛去,围着我干嘛,我自己收拾收拾该睡觉了。”
“妈,那你给我留门啊,我下去送送他。”
冯彦芝头也不抬:“留什么门,回你爸家睡去。”
“我不回家,我今晚就跟您睡。”
冯彦芝被折腾的无法,“那你别踢被子,从小就爱踢被子,我可受不了你。”
陆怀征笑笑刚要说,她是挺爱踢被子的,忽然发觉有些不妥,及时收住,清了清嗓子,跟冯彦芝道别,看着于好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得,你也别送了,陪你妈吧。”
话虽这么说,两人还是缠缠绵绵地出门了,于好粘人地不行,抱着他脖子死活不肯撒开。
两人进了电梯,陆怀征歪着脖子去按楼层:“来,手撒开。”
于好气不过,瞪他:“你最近对我很冷淡哎,这么快进入倦怠期了?”
陆怀征吊着眉梢,冷眼睨着她,在里头跟冯彦芝说话时那如沐春风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英俊地眉拧成一团。
于好手指尖在他胸膛戳了戳,“你怎么还两副面孔呢?”
“九月二十三号,晚上八点干什么去了?”
于好歪着脑袋,仔细回忆,干什么去了,干什么去了呀,她想不起来,又拿出日程表看了看,这才想起来,俏皮地搂着陆怀征的脖子跟他敬了个礼:“报告首长,那天晚上开同学会去了!”
陆怀征眯了眯眼,“嗯,然后就坐一个男同学的车回家了。”
“我喝多了,没法开车。”
他仰头看着电梯上跳动的数字,漫不经心地:“哦,还喝酒了。”
“盛情难却。”声音越说越小。
陆怀征低头看她一眼,冷笑:“自己没做错事,别心虚。”
“不过你怎么又知道?”于好忽然想到。
他一副清清白白地:“别想多,我可没派人跟踪你,也没在你身上安装什么定位器,是咱妈说的。”说完,他表情略嫌弃地挑挑眉,“谁让你那男同学握着咱妈的手,在那套近乎来着,阿姨您好,我叫傅冬辉,我目前在一家四大律所工作,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我帮忙。”
“我可不是一个人坐的,我跟胡思琪还有几个女生一起的,傅冬辉买了台好车,他故意炫富,非得要送,我们说了打快的,他不肯,说要送我们回家,她们又不好拒绝,难道我一个人打快的啊,我也不敢啊,单独打车危险。”于好搂着他的脖子说,“我跟胡思琪都坐的后排呢,副驾是他以前的同桌,两人打的火热呢,怎么会对我这种已婚的有想法。”
“你也知道你已婚啊。”
“哎,你要翻旧账是不是?那咱俩一起翻翻。”
“又要翻你胡姥姥是不是?”他斜眼。
于好被逗乐,扑哧一笑,扑过去吻他,陆怀征反身将她抵在电梯壁上,狠狠去咬她唇,“下不为例啊,再坐那些对你心怀不轨的男人的车,我要家法伺候了啊。”
于好甜滋滋,“你怎么这么劲儿劲儿。”
两人亲了好一阵才松开,陆怀征没让她送到门口,电梯门开了就让她回去了。
于好依依不舍地抱着他胳膊,陆怀征扒拉都把拉不开,无奈地揉着她的头发,“马上就婚假了,再忍忍啊,知道你难受。”
“你才难受呢!”于好埋在他胸前,反唇相讥。
陆怀征笑得不行,“不闹了,真走了。”
于好松开他,眼圈竟有些泛红,看得陆怀征一阵心疼,又把人抱紧怀里使劲儿揉了揉,低头在她额上重重亲了下,“你爸妈的事儿,你别参与了,等我回来再说。”
“好。”
陆怀征启动车子的时候,扫了眼后视镜,无意间看见花坛边坐着一个微微佝偻的背影,那模样,有些熟悉,他又从车上下去,朝着那蹲着的人影过去,试探性地叫了声,“叔叔?”
于国洋垂头丧气,一抬头看见自家女婿,他忙从台阶上下来,用手抹了抹眼角,那双苍老的手有些局促不安,淡淡应了声:“哎。”
陆怀征走过去,“您在这干嘛呢?”
于国洋:“没什么,我就随便走走。”
“您来找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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