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琴打开了门,门外的一片狼藉景象几乎叫她晕过去。
不同于昨日的干净整洁,到处都是砸碎的玻璃和木屑,撕碎的布料,还有拖行的血迹,似乎都在告诉她,这里发生过什么。
旅馆的隔音效果极好,她戴着耳塞睡了一个好觉,浑然不觉外面的状况。
陆先桦的左眼已经肿了起来,唇边还挂着血迹,她几乎是一下子就哭出了声,那个拿着枪的大胡子男人一把将她从房间里拽了出来。
“Godown!”男人用枪指着楼梯。
她捂着泛青的左臂,陆先桦将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她的身上,按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有我。”
直到他脱下了外套,里面只有一件贴身的黑色背心,陆先琴才看到他胳膊上可怖的伤痕。
“这是......”
陆先桦不在意的笑了笑:“进来的时候费了点劲才让他们相信。”
她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你折回来了?”
“要不怎么说一母同胞呢,起先我还不信第六感这东西。”陆先桦咧开嘴笑了,“还好临时忘拿东西折回来拿了,不然你就变成任人宰割的小白兔了。”
陆先琴被枪口抵住下了楼,看见大厅里,都是和她一样的普通游客,这其中有不少亚洲面孔。
但他们和那些白人无异,面对武器,毫无缚鸡之力。
他们和其他人一样,蹲在地上。
十几个难民,绑架了这间旅馆里的所有客人。
他们身形高大,眼神阴骘,几个人拿着枪对着客人们,另几个人则围在一起商量着什么。
陆先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遇上这种事情,她一直以为,这种事只出现在新闻里,离她十分遥远。
“你们...你们也是中国人吗?”
蹲在他们附近的一个亚洲面孔低身问道。
陆先琴看向那个女孩子,点了点头。
“你们也是来参加庆典的吧?”那女孩语气颤抖,眼底里满是恐惧。
“你也是吗?”
女孩点点头:“我和我同学都是中国人,来这里参加庆典的,本来以为难民不会猖狂到这个地步,没想到...今早上去庆典的几个勉强躲过这一劫了,就我和另几个睡懒觉的倒了大霉。”
“那另外几个人呢?”
女孩指了指不远处蹲着的三个人:“在那里,不过,我还有朋友一直在房间没下来。”
陆先琴抿唇,不愿意继续想象。
“只希望她还活着.....”
话未落音,楼上就传来了一阵枪响,没有消音的枪声像是打在了自己身上,陆先琴捂着快要失控的心脏,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他们在拿我们和政府谈判,那个人是他们的老大。”女孩指着那群人中间的一个男人,他正拿着电话吼着。
几年前德国因为“欢迎难民入境”六个字,曾熬过一段人心惶惶的日子,这个治安在整个欧洲国家中位于前列的国家,因为难民的到来,偷盗,抢劫,强/奸,暴力等事件层出不穷,之后政府严格限制难民入境数量,德国才恢复了往日的和平。
“Don'ttalk!”似乎是发现了有人正在交头接耳,其中一个难民用枪指着客人们威胁道。
女孩霎时缄口。
同时,其他窃窃私语的人们也闭上了嘴。
几个男人在这些客人中巡视着,陆先琴蹲在地上不敢动弹,其中一个呼吸粗重的男人在经过她身边时,忽然蹲下了身子。
她不敢出声,只能用力将头埋在膝盖里。
男人忽然狰狞的笑了笑。
一只手环上了她的肩膀,陆先桦用那蹩脚的英文警告着男人:“Don'ttouch。”
“Couple?”
是刚刚那个用枪指着命令他们下楼的男人。
男人一把扯住陆先琴的头发,逼得她抬起头来,陆先琴疼得皱眉,一只手死死抓着陆先桦的手,不允许他冲动。
周围没有一个人敢动弹。
那男人一手捏着陆先琴的下巴,她的头像玩具一样被男人左右摆动着,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法控制内心的惊惧,只能死死闭着眼睛阻止眼泪流出来。
此时她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突然响了起来。
男人的眼神愈发阴沉,他将陆先琴用力推到在地,手机从口袋里滑落出来,陆先琴勉力睁开眼想要护住手机,亮着的屏幕下一秒钟就被踩碎,铃声消失,紧接着,她的手也被狠狠地踩住。
硬糙的鞋底在她的手背上不停摩擦着,陆先琴疼的几乎要昏过去,耳边充斥着他人害怕的呼吸声和男人狰狞邪睨的笑声。
男人将脚挪开,抬起来往陆先琴的肚子上踢去。
一个身影牢牢将她护在身下。
陆先桦疼的闷哼了一声。
陆先琴再也抑制不住的大哭了出来,那些所谓的尊严都变成了此刻想要活下去的强烈欲望,她苦苦哀求着:“Please!I'mpregnant!Pleasestop!”
男人似乎听不懂英文,继续脚上的动作。
陆先桦一手护住陆先琴的头,一手护住她的肚子,挡住了男人所有的攻击。
终于有人忍不住用阿拉伯语说了句什么。
男人的停止了动作,朝地上猝了一口。
那个为首的男人说了句什么,接着陆先琴就被架着离开了大厅,丢进了一楼摆放卫生用具的小房间。
和她一起的还有陆先桦。
头目指了指小房间角落里的水龙头,随后房间门被啪的一声关上。
陆先琴擦了擦眼泪,勉强爬了起来,颤着手指抚上了陆先桦的背。
“先桦,先桦,你有没有事?”
一身痛呼响起:“别碰......”
陆先琴缩回了手,在空中悬着,狭窄的房间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为她受伤的弟弟,让她被巨大的绝望笼罩着,以至于连哭都没了力气。
陆先桦叹了口气:“哭个屁啊,我又没死。”
“我叫你不要来的!”
面对陆先琴的指责,陆先桦非但没有像往常那样和她顶嘴,反而低声笑了出来:“我就是来做英雄的啊,没想到还真做成了。”
陆先琴用力咬着唇,哽着声音说道:“你要残废了,我养你一辈子。”
“别,那姐夫会杀了我的。”他撑着手臂坐了起来,额间因为疼痛冒出一层汗来,陆先琴连忙找了点软东西给他垫在背后。
陆先桦抚着胸口问她:“我外甥没事吧?”
陆先琴摸着肚子:“没有,反倒是他救了我们。”
“行啊,我这小外甥,以后有大出息。”
陆先琴骂他:“你还有力气开玩笑!”
他嘴角的笑意忽然消失,自嘲的说道:“我还有力气开玩笑,却没力气在那些人面前保护你。”
本以为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力气已经足够大,在面对突发危险时,可以让她毫发无损。
现在看来,他不过是井底之蛙。
在真正的危险面前,他根本无法像电影里英勇的主角一样,大杀四方勇往无前。
在冷血武器前,血肉之躯根本就是一道不经打的肉墙罢了。
“姐,我发现我根本没办法保护你。”他终于忍不住了,低着头啜泣出声。
“我以为,我不念书,你就能去念书;我以为,成为那些混混的老大,他们就不敢对你吹口哨;我以为我不听话,爸妈就会对你好一点。我发现我太蠢了,根本就是在自以为是。”他忍着疼用力抬起胳膊,勉强用手遮住了自己的泪眼,继续低声说着,“如果换做是姐夫,他一定有办法保护你和孩子,可是我做不到。”
这是陆先桦第一次以弟弟的名义,在她面前哭。
那时,他替她挡了爸爸的一巴掌,她以为那是他第一次保护她。
殊不知,他的保护,早已深入无数个年年岁岁,刻入骨髓。
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弟,这一点,原来他们都没忘。
误会就像是一道围墙,将姐弟二人隔绝在两个世界,十几年来,他们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也从未理解过对方。
陆先琴双眼朦胧,咬着唇抽泣着。
“说真的,我挺嫉妒李书棋的,他会读书,比我讨你喜欢。”陆先桦扯出一抹苦笑,“但是他终究是外人啊,这一点他这辈子是比不过我的。”
鼻尖嗅到了唇间的血腥气味,陆先琴坐在他的身边,抬头望着他满是青紫的侧脸。
“弟弟。”
“哎。”
“弟弟。”
“哎。”
她不厌其烦的叫着,他颇具耐心的回应着,小小的房间里,充斥着二人柔声的对答。
“等咱们平安出去了,我带你玩吃鸡,带你飞。”她小声的承诺着。
他眨了眨眼,嘴边露出一抹笑容:“好。”
***
在劫持人质事件超过一小时后,消息终于开始在国外发酵。
徐坤廷在病房里,握着手机,终于看到了来自德国的新闻快讯。
“在旅馆被劫持的38名房客中,有七名中国人,两名华裔,目前安全状况未可知,已经确认有两名欧洲房客死亡。”
他脸色苍白,捂着胃下了床,徐坤廷另一只手拿起点滴瓶,朝病房外走去。
刚推门进来的护士被他吓了一跳,赶忙拦住了他,让他不要乱动。
这时送他到医院的同事也走进了病房,担忧的问他到底怎么了。
他喘着气,将手机递给同事:“Mywifeisinthishotel。”
同事接过手机,看到了那条新闻,明白了徐坤廷忽然失控的举动。
“Youjusthadsurgeryandcouldn'tgetoutofbed!”
徐坤廷终于骂出了声,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被护士和同事同时搀扶着坐回了床上。
良久后,等同事以为他冷静下来了,正打算开口询问具体情况,却听见徐坤廷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声音冷静,却又无比坚定:“I'llgotoGermany。”
***
据劫持人质事件发生已经超过48小时,因为人质中有中国游客,消息在国内的社交媒体上迅速传开来。
没有人知道那几个中国游客的信息。
大使馆和外交部发布紧急通告,这是今年来涉及中国游客人数最多,性质最为恶劣的一宗劫持案,中方希望德方能够尽快的抓捕犯罪人员,解救中国游客。
小房间门外,时不时传来女人凄惨的叫喊声和男人的嘶吼声。
巨大的精神压迫让陆先琴迅速的衰弱,她打开水龙头,沾了水抹在自己已经干裂的嘴唇上。
难民和政府的谈判依旧僵持着,所谓的□□主义者开始跳出来为这些难民们辩护,他们要求难民在欧洲国家得到和其他欧洲居民同等的公民权利,主张用包容和理解去感化这些暴虐的“恶魔”,在□□党们的心中,大爱和道义可以解决一切的暴力冲突,只要真心接受难民,那些被劫持的人们会平安无事。
而被劫持的这三十多名游客,正经历着其他人根本无法想象的绝望。
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逃离,他们也不知道,政府究竟会不会为了他们做出退让。
门锁有被打开的动静,陆先桦将陆先琴护在身后,死死地盯着门锁。
房间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陆先琴害怕的闭上了眼睛,而枪声却没有如期而至。
站在门口的并不是那群大胡子男人,而是一个满身伤痕的白种男人。
男人用英文对他们说,他们趁着这群人不注意撂倒了几个,现在所有的男房客们正打算合力把剩下几个在楼上的解决掉,让女人们都集中在一起随时等待警方的救援。
陆先琴就像是抓住了一丝希望,激动地对陆先桦说:“先桦,我们能逃出去了!”
这件旅店的房客们终于明白,他们不能一味地把希望寄托在警方身上,在这种时刻,自救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们当中有精壮的成年男性,只要将女性集中保护好,未必没有反杀的机会。
陆先琴跟着男人走到了一楼的另一个房间,他掏出一把手/枪递给了她。
这是陆先琴除了在军训的实弹演习中,第一次摸到真枪。
和玩游戏时的游刃有余完全不同,真实的枪弹让她觉得无比沉重。
这是可以shā • rén的武器。
“Theyareallhurt,andcannottakeapistol。”
陆先琴拿着已经上膛的枪走进了房间,无法相信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内,这些女房客们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那个在大厅和她搭话的女大学生正抱膝把自己藏在角落,眼神涣散无神。
陆先琴握紧了枪,头一次内心闪现出shā • rén的冲动来。
一天前,这些女人们脸上都还挂着微笑,为参加这次庆典精心打扮着。
而现在因为那群无家可归的恶魔,她们痛不欲生,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这些怀揣着极端宗教主义的难民,生生毁掉了难民二字的真正含义。
陆先琴抚着肚子,默默祈祷着。
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了厮打的声音,陆先琴双手举着枪对着门口,接着便是几声枪响。
女人们惊恐的叫出了声。
门被猛烈的一撞,脆弱的门锁不堪一击,随即是两个扭打着的男人倒在地上。
那个正处上风的是陆先桦。
他用双手扼制住大胡子的脖颈,双腿牢牢将他缠住,逼得大胡子痛苦的伸展着身体,手指在地板上滑出几道血痕。
陆先琴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一个女人却忽然冲了出来,加入了这一场厮打,陆先琴起先以为这女人是帮先桦的,直到她对着陆先桦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陆先桦吃痛的喊了一声,手劲一松,大胡子便从他的桎梏中逃脱了。
局势发生了变化,陆先桦被狠狠压在了地板上,大脑充血,神色痛苦。
大胡子似乎看出来陆先琴不敢开枪,隐蔽在茂密的棕色胡子里的嘴角嘲讽的往上扬了扬。
陆先桦的眼神渐渐涣散了。
陆先琴双目充血,在极近的距离下,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制止住双手的颤抖,对准了大胡子,随即尖叫了一声,用手用力扣动了扳机。
硝烟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后座力让她整条胳膊都变得麻木,陆先琴看着大胡子痛苦的捂着腿,潺潺的鲜血正滋滋的往外冒。
和游戏里完全不一样,没有快感,没有满足,只有洪水般令她窒息的恐惧。
那个女人站起身来指责她为何要开枪。
一直生活在中国的陆先琴,在一个和谐的社会中长大,纵使在国内也总不免有各种令人揪心的事件发生,但那些事情总是离她很遥远。
她被国家保护着,以至于在面对伊丽的抱怨时,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而就在这女人痛心的指责她的这短短几十秒里,她终于彻底理解,德国人对□□的憎恨为何如此强烈。
陆先琴冷笑一声,再一次用枪口对准了那个女人:“MissVirgin,ifyouspeakagain,I'llsendyoutotherealutopia。(圣母小姐,如果你再啰嗦一句,我就送你去真正的乌托邦世界)”
那个该死的圣母在自己的生命面前,终于收起了“慈悲”的心肠。
陆先桦擦了擦嘴角的血,勉力站了起来。
他忽然笑出了声:“看不出来,神奇女侠啊。”
德国警方的声音越来越近,陆先琴扔下了□□,瘫倒在地。
忽然很想见徐先生,想在他怀里,好好地放声哭一场。
之后她在警笛声中晕了过去,至此,长达48小时的劫持事件,终于在房客们的奋力自救中,结束了。
再次醒来时,周围已经没有了硝烟味,鼻尖闻到的是病房里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她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放空了约莫半分钟。
在确定这不是梦之后,陆先琴笑了出来。
她可真英勇啊,第一次使枪,效果就这么好。
“先琴。”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勉强扭过头,看见了正坐在床边的那个男人。
他没以前帅了,头发有些凌乱,胡子也乱糟糟的,脸色苍白,眼睛血红,黑眼圈明显。
可是她还是认出来了,是徐先生。
“我,在做梦吗?”她不确定的问出了声,接着嗓子一阵火辣辣的疼。
84、结局(上)...
本以为徐先生会回答她,告诉自己这不是梦。
可徐先生就像是雕塑一样,怔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陆先琴害怕这真的是个梦。
她试着挪了挪,骨头像是散架一般,酸痛得令她只能维持原姿势,陆先琴嘴角一扁,语气柔柔的,像是撒娇:“徐先生,我疼。”
徐坤廷微微垂眸,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面对她的撒娇时,总是唇角带笑,眼神宠溺。
薄唇微抿,他低下头,用手撑着额头,像是在极力控制着某种情绪。
他在哭。
陆先琴发现了他眼角的那一抹湿润以及微微颤抖着的肩膀,一时间心中酸涩,在安静的病房里,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
在那里,她不敢哭,也不愿意哭,此时这短短几天来心中压抑着的恐惧和后怕,终于在看到他的这一秒里,彻底喷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徐先生,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坤廷抬起头来,修长的手指轻柔的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珠。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终于没了平日里的那般冷静沉着,压抑着声线,说出了这句话。
陆先琴摇头,一边抽泣一边朝他伸出了手:“抱抱我。”
徐坤廷坐在床边,避开了她有伤口的位置,让她枕在自己的肩上放肆哭泣。
心中纵使万般情绪,他也只是微微低头,将所有的热切和欢喜化为一个极力克制的吻,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徐坤廷一直重复着,似乎在验证着这句话的真实性。
她的眼泪就像是流不完似的,他越是温柔,她哭得越是凶。
遇到再大的事儿,自己咬咬牙,忍忍也就扛过去了,可只要听见他一句轻柔的安慰就瞬间败下阵来。
她不怕冷漠,不怕险境,甚至不怕孤独,她唯一怕的是他的难过。
“我听先桦说了,你很勇敢。”他低声夸奖她,用下巴蹭着她的头顶。
“要是不勇敢,就没命见你了。”
徐坤廷喉结动了动,一时哑住说不出话来。
在这大千世界中,昼夜交替轮转,山海相连,他不过只是这世界中的一个普通人,在与她相隔万里的日子里,纵使思念成疾,也无药可医。
他跌跌撞撞找到她时,她正安静的沉睡着,看上去憔悴极了。
徐坤廷看着她脸上的伤痕,终于明白,在生死面前,凡人根本无力抵抗。
感谢她还在这里。
像是心脏被活生生剜出,疼的窒息,可在她转醒时,那道伤口又瞬间治愈,而后尽数变为了狂喜与庆幸。
“先琴,我很胆小。”他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喃着,“以后哪怕是山崩地裂,我来替你承担,只要你平安无事。”
这样沉重的誓言,他是第一次说出口。
劫难之后,原本听来有些夸张的话,都成了最动听的承诺。
“徐先生,是孩子保护了我呢。”她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刻意的转移了话题。
他轻轻一笑,温暖的手覆在她的肚子上,明明孩子这时候还听不到任何声音,可他还是对着这个小小的生命说了一句:“谢谢你,救了妈妈。”
你比爸爸厉害。
***
提前回国的文件已经批准,在德国的这几个月,就如同一场冒险。
而这场冒险,却为她彻底解开了心结。
机场内。
陈院长慈爱的看着她:“好孩子,受苦了,回国好好修养。”
“明明是跟您一起来的,我却要先回国了。”她有些歉疚的低下了头。
“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的。”院长重重叹了口气,“我的学生在受苦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学生平安无事,我还有什么所求的呢?”
“回国以后我一定经常和您视频,绝不落下学习进度。”
陈院长哈哈一笑:“你要带着你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学吗?”
她竟然认真的点了点头。
陈院长无奈的看着她:“好可怜的小孩,还没出生就被妈妈逼着学习。”
沉重的气氛消失了,陆先琴笑看着躲在陈院长背后的伊丽,冲她喊道:“伊丽,我真的要走了,你那一罐东西真的不打算送我吗?”
伊丽抱紧了手中的罐子,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你看到了啊...”
“给我吧,不然你寄到国内的话很贵的。”她伸出手来。
那装满着五颜六色的千纸鹤的罐子交到了她的手上,陆先琴看着那些纸鹤,浅笑出声。
“我这都是网上查到的,你别嫌土......”伊丽深吸了一口气,“先琴,我还是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从她醒过来的那一天,伊丽每天都会来看她,每一天都会和她说无数个对不起。
“伊丽,我回国以后记得每天都要给我发微信。”陆先琴轻声说道,“不然,我就不接受你的道歉。”
伊丽拼命点头:“我每天都给你发!你不回我我也给你发!”
飞机犹如一只掠过海面的白鸥,在云层之上,陆先琴像是几个月前那样,透过窗子看向外面,透亮的阳光映着蓝天,晴空如洗。
经历了十小时的飞行,她终于重新踏上了熟悉的土地。
恍若隔世一般的亲切感。
机场接机口,她早就知道叶子和书棋会来接她,徐坤廷帮她拖着行李,朝她笑了笑:“去吧,给他们报个平安。”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将徐先生和先桦甩在脑后,朝着那两个人奔去。
在出口那里,果然看到了叶子和书棋的身影,叶子哭着大喊她的名字,拼命冲她挥手。
她正要举手回应,却发现书棋身边站着一个极为熟悉的女人。
她苍老了许多,头发也白了大半,可还是那副朴素的打扮,站在人群中,显得佝偻虚弱。
“妈。”陆先桦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叫出了那个称谓。
陆妈妈红着眼睛一步步朝她们走过来,脚步有些蹒跚,双手微微张开,显得有些僵硬。
陆先琴稍稍挪了挪步伐,以免挡住了先桦。
她赶着来机场,应该是担心自己的儿子吧。
陆先琴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并不想看到母子拥抱的感人画面,干脆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她被抱住了。
那拥抱并不结实,甚至有些颤抖,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是她好久都不曾感受过的。
陆妈妈的双手抖着,却丝毫没有减弱拥抱她的力道,陆先琴任由她抱着,睁着双眼,似乎不敢相信现在给她拥抱的这个女人是她妈妈。
陆妈妈哽咽着叫她的名字:“先琴啊...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她忍住鼻尖的酸楚,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妈妈放开她,伸出手触碰她的脸颊,那双手一点也不光滑,上头还有老茧,可动作却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她眼中满是心疼和愧疚,蒙着一层水雾看着陆先琴,下唇不住地颤抖着,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出口,却哽在喉间,除了流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先琴咬唇,用力将眼泪憋回去,再多余的一句话也问不出口了。
眼前这个女人把她生了下来,对她不好,她曾那样恨她,甚至这辈子都不想见到她。
可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被揪着一团时,她痛入心脾,甚至无法呼吸。
那把刀子曾无数次在她的心上扎出伤口,鲜血淋漓,可现在这个为她舔舐着伤口的人,和那个用刀子扎她的人,却是同一个人。
她对眼前的女人曾抱有过幻想,期望她不要像父亲那样对她。
可这个女人却一次又一次的叫她失望。
她撇过头,没有再看她。
陆妈妈黯然的放下了手,可嘴角依旧笑着:“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之后她退后了几步,看向陆先桦:“保护你姐姐,辛苦你了。”
陆先琴垂下眸子,却又被叶子一个大熊抱给牢牢抱住。
“你个傻X!!担心死我了!你要死了我可怎么办啊!”她嘴上骂着陆先琴,哭的声音却比谁的都大。
陆先琴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求救的看着旁边站着的李书棋。
李书棋眼圈微红,用唇语对她说了两个字:“活该。”
陆先琴干脆放弃了挣扎,回抱住叶子。
原来被挂念的感觉,这样温暖。
李书棋借了辆面包车过来接他们,一行人放好行李上了车,便由他开车送所有人回家。
车上,陆先琴和陆先桦被逼着说她在国外的那些经历。
二人默契的避开了某些细节,只简单的把当时的经过说了下,一车子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感叹还好他们相安无事。
“我看到新闻时,本来还松了口气,想着幸好你不是在那个市,所以肯定不是你出事。”叶子用力握住陆先琴的手,似乎还有些后怕,“后来我还是不放心,就打电话问了陈院长,结果...他说你就在那个市,我一下子就懵了,要是你真出事了,我.......我简直......”
叶子的话没有说完,李书棋替她说出了下半句:“因为院长嘱咐她不能说出去,所以她就每天在我和顾逸闻面前念叨,不是祈祷上帝保佑你,就是要去圣安寺求佛祖,小琴姐,以后你不能再这么吓我们了。”
他不像叶子那样情绪外露,可为此好几天没合眼,每晚看着月亮求她平安,直到收到她的消息后,绷着的那根弦才松了下来。
陆先琴又一次哽咽了:“谢谢你们。”
“别谢了,你能完好无损的回来,就是最好的谢礼了。”
李书棋先把叶子送回了家,接着把车子开到了陆先琴家楼下,下车帮她拿行李。
陆先桦冲他努了努嘴:“你小子,我也是伤员啊,你不帮我提?”
“你没缺胳膊少腿的,我为什么要帮你提?”李书棋看都没看他一眼。
“我去!有事求我你就小桦哥哥叫的亲热,现在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把我一脚踢开了是吧!”陆先桦终于炸毛。
二人又开始吵了,看来情绪都已经恢复过来了。
陆先琴看着陆妈妈背上背着的那个厚厚的包,伸出手来:“我来吧。”
包都把她背给压驼了。
“不要紧,我给你送到家里去,然后就回去了。”陆妈妈呵呵一笑,“这里头都是你喜欢吃的坛子菜,我带了好多,够你吃好几个月了。”
她抿唇,又问了一遍在机场问过的问题:“你怎么会来?”
“是先桦告诉我的,你别怪他,其实他就是跟我说了声,是我自作主张来的。”陆妈妈局促的搓着手指,掩饰着内心的紧张,“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我现在看到你了,也放下心了,我马上就回去。”
陆先琴皱眉:“爸爸知道这件事吗?”
陆妈妈一时间嘴角僵住了,勉强笑道:“他知道的。”
那次过年,她把话说得这么绝,陆家早就不认她这个女儿了,又怎么会轻易放陆妈妈过来看她?
“他怎么肯放你过来看我?”陆先琴直接问出了口。
陆妈妈勉强的笑容滞住了。
在听到陆先桦的电话后,她急急忙忙的收拾东西就要去城里等她消息,结果被丈夫恶狠狠地威胁,说要是去看那个白眼狼,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她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就算先琴是女儿,那也是他生下来的,斩不断的血缘关系,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丈夫呸了一口,说亲生的也不知道孝顺老子,不要也罢。
她大声吼他,那是我辛苦生下来的啊,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丈夫冷笑,你身上掉下来的肉,还不如别人家的儿子对我孝顺。
她大声质问,别人的儿子是谁。
但其实心里早有答案,拿着店面盈利去养的那个寡妇的儿子,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儿子。
几十年的当牛做马,终于彻底认清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她死心了,那就离婚吧。丈夫愣了愣,竟然点头了。
行吧,离吧,反正你也生不出第二个儿子了。
临走前她去找了寡妇,美艳的寡妇挥霍着丈夫的钱,她皱着眉让她以后跟了男人就稍微节约点。
结果寡妇却嘲讽的笑了,姐,你那男人都穷成那样了,还节约个什么啊?到时候钱一花光,我自然也就跑路了,不用谢我救你脱离苦海,大家各取所需。
她却忽然想通了,当牛做马,省吃俭用,却还不如这个自私的寡妇。
这就是她嫁的男人。
这些话当然不能说出口,陆妈妈只是敷衍的解释:“你到底是他亲身女儿,他哪有那么绝情。”
走到家门口,陆妈妈将背包放下,随后跟她嘱咐了两句,就要离开。
她皱着眉,叫住了她。
陆妈妈转过身来。
“以后有空多来看看我。”或许现在还没有办法完全接受他,不过时间总会愈合一切伤口。
陆妈妈欣喜地点了点头。
在经历过这次劫难后,她想明白了很多。
或许人这一辈子总无法圆满,可有缺憾的才是完整的人生,她无法完全理性的判断某件事,但只凭着内心做出选择,纵使心中还有疙瘩,以后可能会后悔,至少走出这一步时,她不会遗憾。
在赶走陆先桦和李书棋后,家中终于只剩徐氏夫妇二人。
陆先琴躺在卧室的床上,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家的每一处。
“先琴。”徐坤廷忽然叫她。
她睁开眼睛:“怎么了?”
“商讨一下,婴儿房该装修成什么样。”徐先生微微皱眉,“要不还是换个房子吧?万一你生的是双胞胎怎么办?”
陆先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徐先生,才三个月呢,你会不会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