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闲重重点头:“好。”
很多年后,然镜问她,怎么会一夜之间改变主意,幽闲说,“那天下午我去武家肉铺吃肉,吃完肉上山回寺,路过韭菜街,有一帮小子跟在我后面笑我是光头,我就和他们打架,以一对四,嗯,过程很曲折,但最后我还是赢了。”
“那四个小子一个个都哭了,边哭边叫妈妈,当时我想,妈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他们疼的时候都叫妈妈呢?难道一叫妈妈就不疼了”?
“回寺的路上,我偷偷学他们叫妈妈,叫了一路,脑子里始终都是空白——我从来没见过她,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只是知道,我想她了,比任何时候都想。”
次月初,无疏师太骑着毛驴抱着幽闲找母亲,那天大雪纷飞,道阻且长,一头毛驴,两个尼姑,几行蹄印。
那其实是一条不归路,三个月后,幽闲回来了,但她的人生轨迹从此急转,幽闲不过是个躯壳,骨子里,她是野心勃勃的琉璃公主,正面是佛,翻脸是魔。
永安宫,就是当年囚禁母亲贤妃姜暮的冷宫,之前,先皇后,姜暮的姐姐姜淮也是暴亡于此。对于姜家来说,这里是个伤心地。
软轿缓缓停下,幽闲摆手拒绝了左右的搀扶,独自下轿。抬首望去,永安宫的匾额依旧,这座宫殿似乎和十年前没有变化,只是关在里面的人不同了。
三个月内,德妃、淑妃和她们的两个女儿从云端跌落到地狱,除去华服、粗衣淡食的女人们,即使跪在看不清花纹的地砖上也高傲的挺直脊梁,出身世家贵族,又在深宫勾心斗角多年,早就看惯了各种成王败寇的戏码,只是这次演戏的主角变成了自己。
幽闲环视宫殿一周,阖目冥思片刻,将手中白玉镯子搁在宫殿的西角落,“我母亲就死在这里,你们把她的左胳膊踏成肉泥时,我就蹲在藏在房梁上。”
德妃一惊,“你——那时——?”
幽闲垂眸看着白玉镯子,“我那年八岁,藏在无疏师太轿子里来永安宫偷偷看望母亲,她长的真的很美呢,即使到如今,我也没见过比她还美的女人。”
“那一年,先皇来这里看了母亲,母亲什么都没说,只是弹了首《长相守》,先皇走后,你们担心她重新得到宠爱,就合谋来永安宫,母亲平生最得意的,不是容貌,而是她的音乐才华。德妃,你说,一个人眼睛瞎了,容貌毁了,依旧可以弹琴,可是若是失去双手呢?”
“就——就休想弹琴勾引皇上了。”德妃冷冷的说,“你的母亲是自找的,乖乖呆在冷宫还能活得长一些,什么《长相守》?她真是个笨蛋!皇宫之中,谁和谁能够长相守!”
幽闲蹲下身体,抚摸着玉镯,“是啊,她是个笨蛋,她也是个母亲,在冷宫住了三年,她早已对父皇死心,但是为了保护我这个唯一的女儿,她想尽办法期望重新得到父皇的宠爱,不为长相守,只是想保护我而已。”
十年前,永安宫。
贤妃姜暮一边落泪,一边贪婪的亲吻着女儿胖胖的脸颊,“乖女儿,想死妈妈了。”
小幽闲愣愣的看着她,“无疏师太没有骗我,你真的好美好美哦。”
无疏师太偷偷擦去眼泪,“我现在要去太后那里讲佛,半个时辰后回来带她走,你要小心,这次我是偷偷带她来的,不要被他人知晓。”
“谢谢,谢谢你。”姜暮拿着无疏师太的手,哽咽道:“妹妹,你——。”
“贫尼法号无疏。”无疏师太双手合十,推门出去了,末了,回首道:“记住,你只有半个时辰。”
姜暮看着妹妹的轿子消失在夜幕中,关上门,抱着傻愣愣的幽闲,摸着她可爱的小光头,强忍住泪水,笑道:“来,脱光衣服,妈妈给你洗澡,好好看看你长得什么样了。”
“可——可来之前就洗过澡,我一点都不臭,真的,你闻闻。”幽闲嘟着小嘴,不太乐意。
姜暮抱着幽闲往浴房里走去,解开她的衣服就往浴桶里塞,一点点握着软布擦拭着她幼稚的身体,“你刚出生的时候,才猫崽子那么点大,瘦瘦小小的,哭都哭不出来,产婆见了都摇头,我亲自剪短你的脐带,把你洗干净,狠狠掐了你的小屁股,你就哭了,哭啊哭啊,宫女都说,你的哭声响亮,比男孩子声音还大呢!”
“我就想,这样的孩子,一定能活得长,一定比她母亲要有本事。”姜暮轻轻擦洗着女儿,又哭又笑,“乖女儿,你都这么大了,姜郁她——不,是无疏师太她费了许多心思把你拉扯大,你以后要对她好好的,把她当做母亲看待知道吗”
“嗯。”小幽闲含含糊糊应允着,舔着手里的麦芽糖,也许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妈妈给的麦芽糖要比以前好吃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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