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喉头溢出一阵痛呼,皱了眉头正要开腔,他却反客为主重新覆了上来,薄唇靠近她的耳畔,低声道:“可见你学艺不精。”
都说人平时的声音和陷入情|欲的时候不同,阿九侧耳听了听,却没有听出他有任何不同。她有些沮丧,又有些不甘心,因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往下一拉,媚眼如丝对上他的眸,柔声笑道:“那不妨大人来教我。”
她很少笑,然而笑起来的时候尤其美,一双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颊上还有两个隐隐浅浅的小酒窝,几乎要甜进人心里去。这副面相,令人很难将她与“别有所图”联系到一起。然而难归难,她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再难以置信的事成了事实,也只剩下了防备这一条路。
他双手捧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唇角勾起个淡淡的笑,笑色却未渗入眼底,漠然道:“未出阁的帝姬大晚上私会臣子,传出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公主才刚刚赢了一局,不怕教人捉了把柄么?”
凉风透过窗格的缝隙吹进来,拂动垂在榻前的帷帐,泻出几丝旖旎春光。
天晓得她背上冷汗涔涔,然而不能表露,只好曲起右腿攀附他,纤细白皙的一抹亮色从朱红的曳撒上滑过去,冰凉得教她发颤。阿九媚声道:“我既然敢请大人来,自然打点了一切。何况以大人的手段,即便真有人看见了也不敢往外声张的,你又何必说这些来吓唬我?”
他哦了一声,指尖顺着她光洁的面颊轻轻抚过去,曼声道:“你这么笃定我一定会护着你?”
阿九听得一愣,不知道他从哪句话听出她有这个意思。她想否认,然而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眼下这情形太特殊,强硬的嘴脸得收起来,她窝在在他怀里,应当是依赖的,温婉的,柔情似水。心头琢磨着,她因反问道:“你不会么?”
谢景臣定定望她,眼底却有冷意,指尖在她纤细的脖颈处流连忘返,慢条斯理说:“你是我的人,我自然样样护着你替你周全。”说着稍稍一顿,半眯了眸子往下倾几分,寒声续道,“可是我容不下背叛,你明白么?”
他的手放在她颈项上,居然隐隐有收拢的趋势。阿九心头凉了一大截,果然,他是个敏锐的人,总能轻而易举识破她的一切伪装。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早就没有回头的路了,这会儿承认说不定就是个死。她决定装傻到底,瞪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兮兮地望着他,“我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我从未想过要背叛你。”
“是么?”他一哂,语调仍旧平静,“那殿下今晚为何邀我相会?”
为何?阿九愣了愣,真实的缘由若说出来,只怕下一刻自己就得咽气了。所以到底为什么?大晚上请他来桃园,赏花赏月畅聊诗词么?可看看她这行头,也太勉强了,怎么也不能令人信服吧!
她有些着急,思索了一阵儿却还是没找到什么妥帖的说辞来,抬眼看他,暗光之下他眉目如画,眸子定定望着她,有种高深莫测的意味,看得人心头慌慌。
这架势,俨然是在等她回话,手还放在她脖子上,是准备一个不称心就掐死她么?阿九也是被逼急了,鬼使神差蹦出一句话来:“我想你了嘛……”
她鬼扯的时候,双手拉着他的袖子,居然还是种撒娇的口吻。人一旦陷入爱情,便是处在一片全新的天地中。谢景臣一怔,心头蓦地微漾,即便知道这丫头在睁着眼说瞎话。然而他很快平复下来,面容沉寂,又是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叹道:“说这句话你不心虚么?”
阿九同他打交道的日子也不短了,隐约也摸清了些门路。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若与他斗智斗勇,她必然落个兵败如山倒的下场。万幸她除了智斗还有第二门法宝,因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一副理所应当的神态:“肺腑之言,我为什么要心虚?”
这是准备一条道走到黑,和他装傻到底了么?
谢景臣拧了拧眉,眸子半眯起,右手顺着腰肢往下滑,覆在她光裸的腿上。常年拿剑的人,虎口上起了一层薄茧,从滑腻的肌理上抚过去,使得她一阵轻颤。她呼吸一窒,他倾身俯得更低,薄唇喷出的气息凉凉地拂过她鼻尖,寒声道:“我向来耐心极好,再给你一次机会,说。”
他威胁她,声音飘飘渺渺,有些不真实,冰凉得教她发冷。
心口那方砰砰砰地乱震,阿九头皮都在发麻。男人女人这种事,其实她也明白的,做这个决定时也曾设想过后果,可坦言是死,不坦言还能有生机,这会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没有回头路了。
双手攥紧了他的琵琶袖,她深吸几口气强自镇定,面上故作松快道:“我没有说谎,信不信在你。”
他阴测测一笑,眸光森冷,也不再言声,手上不由分说便去掰她的双腿。
阿九心头一沉。她不是根正苗红的金枝玉叶,甚至连好人家的姑娘都算不上,都说女人的贞洁比性命更重要,可谢景臣养大她们,原就是为了送入宫伺候皇帝,她早该看淡了才是。原以为只会觉得厌恶,可在这样的情境下,对象是他,她居然心头居然生出莫大的反感,反感到无法忍耐。
她忽然用力地挣扎起来,推搡着他急道:“大人住手!”
“后悔了?”他一哂,“你今日邀我来,费尽心机勾引我,不就是为了这样么?你现在反悔,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是,她后悔了,她不愿意在这样的情境发生这样的事!她又慌又乱,努力地摁住他的大手,绞尽脑汁想脱身之法,忽然蹙紧了眉头道:“大人,帝姬出嫁前要验身点守宫砂,你若执意如此,到时候恐怕没法儿交代!”
这话是火上浇油,撩得他火冒三丈高,压低了嗓子厉声道:“出嫁?你浑身上下有什么不是我的?还想嫁给谁?”说着忽然面色大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同他消磨了这么些时辰,莫非是调虎离山?
他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捉了她的手腕凛眸切齿道:“这笔账我给你记着,咱们有的是日子慢慢儿算!”说完便起身要走。
阿九心中大惊,也来不及深思,抽出绣枕下的短剑便比到了他脖子上,欺身覆上去,“大人恕罪,你不能离开。”
利刃闪着幽光,谢景臣面沉如水,眸子从匕首上扫过去,淡淡道,“若我一定要走呢?”说着稍停,乜向她,“你要如何?”
如何?她要如何呢?阿九一阵迷惘,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吧,刀虽然架在他脖子上,难不成还真要杀了他么?她皱紧了眉头,思索了一阵儿才道:“大人,我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今次多有冒犯,往后你要怎么责罚,我都绝无二话。”
谢景臣让她气得笑起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为了个容盈对他拔刀相向,还真看不出她是个这么讲义气的!他半眯了森冷一笑,“你倒是重情重义,还真不像我养大的人。这样吃里扒外,可想过自己下场会如何?”
阿九一滞,握刀的手甚至在发抖。下场如何?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最坏就是死,她向来贪生怕死,这回一定是淋雨把脑子烧坏了才会想要帮容盈!可是都到这份儿上了,后悔也没用啊,只能硬着头皮撑到底。她清了清嗓子,朝他很认真道,“大人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再过半个时辰我就放开大人。”
这番答非所问,显然是不敢面对之后的事。听她这么一说,谢景臣却扯了唇角挑起个笑,笑容里有些讥讽的意味,漠然道:“你真的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我么?”
屋子里的烛火有些飘摇,照亮外头几树桃花。鲜焕的桃林,在月色烛光下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姿态,暗色的树干,斑斓的花儿,多看几眼叫人毛骨悚然。
阿九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歪了歪头正要说话,他却缓缓合上了眸子,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甜腻香味逐渐弥漫开来。她惊愕地瞪大眼,过去一直不知道,原来这种能惑乱人心神的异香竟是从他身上散出来的。
浑身的气力都像被人抽了个干净,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落了地,她身子一软倒下去,将好落进他怀里。
她脑子里晕沉沉一片,恍惚看见眼前是一张人脸,看不大真切,“你是谁……”
谢景臣垂眸觑她,冰凉的指尖点在她的眉心,面上的神色有些陌生,又有些奇异地熟悉。那双眼底一片无悲无喜,薄唇微启,淡淡道:“若我能替你取出体内的金蝎蛊,护送你安全离开紫禁城,摆脱谢景臣,你可愿与我远走高飞?”
他音量不大,隔着这样的距离,她听得不甚清楚,只迷迷糊糊知道个大概。
这话听着格外耳熟……似乎有人曾问过她一模一样的话?阿九心头疑窦丛生,然而混沌之中教人无法思考,只隐约想起一个菩提树下的人影,着戏服,涂彩面,风华举世莫能比拟。
48|度家
次日醒来天已大明,澄澈的穹窿一碧如洗,微光遥映,院中的蝉鸣绵延成片片柔纱,柳絮花枝挂串得层层叠叠,像垂落的麦穗,间或吹来阵风,摆弄了一方浓浓夏意。
一夜多梦,眼皮子沉重得像千斤巨石。阿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阳光透过菱花格子洒进来,一室的家当摆设都暴露在旭日之下,笼上层淡淡的浅金……碎华轩?自己不是在桃园里么,什么时候回的碎华轩?谢景臣呢?
脑子里白茫茫一片,她感到不解,撑身子坐起来,皱着眉头抬起右手揉摁太阳穴,绞尽脑汁回忆昨晚的事。正思忖着,门上帘子一挑,几个梳双髻的年轻丫头进了殿,领头的是金玉,冲她惊讶地咦了声,“才说来喊殿下起来呢,您倒是自己醒了,正好。”
阿九撑着额头缓缓颔首,翻身下榻,左右连忙上前搀扶她起来。她仍旧疲乏,任人扶着在杌子上坐下来,面上闷闷的,略低着头一言不发。金玉捧了茶盅过来请她漱口,观望着她的脸色试探道:“殿下身子不舒服么?”
她摇着头说没有,抬起眸子欲言又止,略忖度,复拂手挥退一众宫人,淡淡道:“这里有金玉,你们都出去吧。”
帝姬有令,一众宫人莫敢不从。几个宫女欠身道是,对叉了双手恭恭敬敬地退出内室。阿九探首看了几眼,见人都撤了干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拉过金玉的手问道:“昨晚我是何时回的宫?可有惊动旁人?”
金玉古怪地看她,一脸茫然道:“不知道啊,殿下这话问得多奇怪,您不是去见谢大人了么?怎么连自己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么?”边说边挨着她坐下来,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骇然掩口道:“殿下,昨儿夜里您和大人该不会……您实在太糊涂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阿九朝她翻个大大的白眼,低声叱道:“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些什么!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和谢丞相清清白白,见了面也只是说说话罢了,什么都没做!”
“是么?”金玉换上副怀疑的眼神,目光在她身上细细打量,抚着下巴凑上去几分,声音压得很低:“那你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骗谁呢!”
这话说得……似乎也在理。阿九面上惘惘的,心头忽然就有些发虚。她想起来了,那时谢景臣识将她识破,她情急之下便拿了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之后自己便昏了过去……桃林之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又毫无知觉,谁知道那人对她做了什么!
愈想愈觉得胆战心惊,她低头在自己身上细细察看一番,口里自言自语:“他难道会趁人之危?不会吧……”
见她迟疑,金玉面上大惊失色。自己随口一说,难不成真是一语中的么?因悚然道:“殿下可别吓唬我!你现在身子有什么不适么?”说着稍停,似乎难以启齿,声音压得更低道:“有没有觉得……哪儿疼?”
两个都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对于这种事都没有经验,然而道听途说,最起码的东西还是了解些的。阿九回望她,讷讷地摇头:“没有哪儿疼,就是脑子晕得很。”
金玉听了长舒一口气,抚着心口连呼祖宗保佑,“可吓死我了,没出什么事儿就好。”
脑仁儿里犯晕,整个人都昏沉沉的没力气。阿九发力地揉摁眉心,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因猛地抬头道:“昨晚宫中可有什么动静?容昭仪人呢?”
这话引来金玉诧异的注目,偏着脑袋道:“昨儿夜里宫里安生得很,什么动静都没有,至于容昭仪嘛……这大清早的,自然在她自个儿宫里嘛。”说着一顿,不解道:“好端端的,殿下问这些干什么?”
什么动静都没有?昨晚上她拖了谢景臣那么长的时辰,难道容盈还是失手了么?阿九心头有些惋惜,她们都是身如柳絮命不由己的可怜人,尽管没有深厚的情谊,可她还是希望容盈能逃出生天。这种希冀有些怪异,然而却又真真切切地存在,具体的缘由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许是自己没法儿做到的事,希望容盈能替她做到吧!
可事到如今,所有都前功尽弃。一切若能回到原点或许都成了奢望,容盈知道的秘密太多,谢景臣已经觉察到了她的异心,以他的性子手段,会让这个昭仪安安生生栖在天子枕畔么?他那样冷血残忍,又会怎么对付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呢?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可阿九却不愿深思了。如今触怒了谢景臣,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儿还有闲工夫去操别人的心呢?
帝姬有些烦躁,拖着双腮坐在妆镜前,里头映出张白皙明媚的面容,愁眉苦脸一筹莫展。金玉立在后头捣鼓她的发髻,一面将金步摇别上去一面道:“殿下,往后您夜里还是别出门儿了,昨儿要不是我和钰浅机灵,恐怕事情就闹大发了。”
阿九还在想事情,闻言仍旧没什么反应,垂着眸子不知在看哪儿,随口哦了一声,“昨儿晚上怎么了?”
金玉小心翼翼替她戴玛瑙耳坠,口里气呼呼道:“还不是元成皇子么!大晚上的跑到怎们宫里来,非得邀您一起去放纸鸢!您说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大晚上的黑灯瞎火,鬼才出去放纸鸢呢!”
她回过头来看金玉一眼,“我也觉得奇怪。他找我放纸鸢,你们怎么推拒的?”
“钰浅姑姑说您身子不舒服,早早就歇下了,他讨了个没趣儿,只好走了呗。”金玉替她梳妆妥当,复旋身去整理床榻,将锦被铺开了重重抖了抖,只听“磕砰”一声脆响,不知从哪里落出来个东西,咕噜噜滚到了帝姬脚边。
金玉咦了一声,连忙跑过去将地上的东西拾起来,拿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面上疑云重重:“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像个笛子?”说着往阿九面前一送,“殿下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玩意儿?”
阿九闻言回过身来,抬眼望她手上一觑,却见那是一管通体翠绿的笛子,艳日旖光流转其上,仍旧透出几丝荒凉幽冷的意味。她眉头深锁,伸手将那管笛子接过来,垂下眼帘细细审度。
这管笛子……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冥思苦想,眸光从窗台掠过去,上头放着个紫金盅,盛了小半盅才刚采摘下的星月菩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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