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尧二少开口道:“听闻六小姐离开了萧府可是为何?”
玉珠低头道:“不过下堂弃妇,幸蒙前夫宽仁,得了薄田屋舍,既是有衣食着落,总不好拖累着养父母。倒是民女有一事不明,二少是从何处听得民女现在的住处?”
二少接过侍女递来的香茶,品了几口道:“只吩咐了下人去请六小姐,至于他们如何做事,恕在下无能,不便一一细问。”
尧二少这话说得却是妥帖合理。玉珠一时也不好再问下去,可是她不说话,二少似乎也没有开口的兴致,二人俱是用餐完毕,这般对坐真是有些尴尬。
玉珠决定早点了却了这尴尬,便先自开口道:“不知二少这次召唤民女,是有何事要交代?”
说这话时,玉珠不禁拿眼微微瞟了一眼二少的长裳裆下,心道:总不会是又被淘气的女子锁了那里吧?
二少自然是将她的那一眼看在了眼里,却不见羞恼之意,仅是饮着茶道:“只那一日萧府的大公子来得匆匆,在下未及与小姐你吩咐些要紧的,近日才得想起,便劳烦了小姐亲自走动一趟。还望小姐见谅。”
平心而论,这位尧家的公子虽然从侍从到主子皆是高高在上的倨傲,可是表面上礼节辞令,却是滴水不漏,宛若谦谦君子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喵!!请大家慢用
第14章
既然对方走的君子谦谦的路数,玉珠言语间也得周详,只道:“二少可是要吩咐玉簪式样?”
二少看着玉珠低垂下了头,一步恭谨有礼的模样,便慢慢放下了茶盏,道:“不知六小姐看了玉料心内可有些什么想要雕琢的样式?可否画下让我一观?”
说着便请玉珠道小厅一旁的雅室里执笔画下。
玉珠移步来到了桌案前,捏着一块鎏金徽墨在砚台上轻轻转动,调浓后便捏了只笔,在铺展的宣纸上轻轻勾描了几只玉簪式样。
姑娘家绘画一类,通常都是女红启蒙,不过是描绘些刺绣样子的底子。可是玉珠落笔时,却握力挥转自如,线条起伏流畅,不曾有顿挫之感,一看就知是正经学过书画的。
此时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棂的雕花,若细碎的闪亮花瓣投撒在书案之上。有清灵女子执笔作画,更是让雅室添香,那露在衣袖外的一截玉肌,诱惑得人移眼不得。立在门口随侍的锦书看着那六姑娘垂眸挥墨的模样,都禁不住微微窒了窒呼吸。
不过是穷乡僻壤,为何竟生出这等灵秀女子?
不过这样一来,却不大好办了。
二少在男女相处之事上甚是孤高,当初年少时,家中依着媒妁之言给二少定了门亲,乃是尧家大夫人亲自指定的望族崔家中丞之女。
可二少在随后的宫中宴席里,只远远看了那崔家女子一眼,便蹙眉厌弃那女子唇边有痣,只说犹如卧蝇,不堪入目。
犹记得得大夫人当时震怒,说二少这是重皮相而不重德行,是君子失德!只定下日子,便要迎娶崔家女为儿媳。
二少至孝,没有同母亲争吵,只收拾了行囊,不声不响地便离了京城,前去了边疆。只因为当时二少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隐了姓名,就算是尧家遍查个关卡也没有找寻到二少下落。
可是这大族联姻岂是儿戏?当时夫人无奈,只能叫二少的弟弟尧暮冲迎娶了新妇。犹记得当时尧家的族长——二少的大伯震怒,只私下说要将二少除名。
这忤逆不孝子弟,从小便不甚受管,这等视父母之言于无物之辈,迟早是尧家祸害。
可是夫人岂能任凭大伯将自己的儿子除名?便是一意护短,只对外宣称二少身染奇病,在外求医去了。
再听闻二少消息时,便是他在边疆立下奇功时,西北的兵蛮将野,能让那里的部将信服,若是没有真才岂能做到?而当时尧家与袁家在朝堂上缠斗式微,正急需能干子弟,重振家业。所以当初叛逆离家的二少,最后是堂而皇之从尧家的大门里回转的。
再然后便是他一路排布,渐渐掌握的尧家的大权。也是正好大伯中年丧独子后便无人继承,传承到小辈这一代,该由二房嫡长子继承族长之位虽然情面上依旧礼自己的大哥尧幕焕为族长,可人人都知,实际上拿捏诸事是尧家二少。
而夫人也是被自己这二子一声不吭便离家从军的诡异惊吓着了,加之心内有气,竟然决口不提再给二儿子求娶之事。
这二人也不愧是母子,都是置气的高手,谁也不提此事,这一拖延,竟是二少年过二十也为未娶正妻。
若不是情知二少在外,也是有些隐秘红颜,就连锦书也真要一心以为二少有隐疾了。
最后到底是夫人耐不住了,复又开始替二少张罗婚事。可是二少却是淡淡的一句:“母亲还是莫要操心这等俗事。”便径自阻了夫人之口。
大族多怪胎,在京城大族林立之地却也见怪不怪,更何况二少是怪而有才呢?这般不娶而风流的男子竟是被那些个闲极写赋的才子们所津津乐道,演绎出了关于尧家二少与京中才女们的几许风流雅事。
只恨女貌美而多才,却多是庶族,不得入尧家高门,便是天上牛郎织女的凄美移到了大魏京中地界,让人唏嘘感叹!
只不过明眼人都知,下凡的织女指的是这位高高在上的二少,那些个美人,却是在地上的痴情凡人了。
这样一来,京城里恨嫁贵女之心未免蠢蠢欲动,可惜能入二少法眼者少之又少,可就是这样,主动迎合者也足够能架起一座人头攒动的鹊桥了……
尧家亲近二少的人,却私下里都知这二少的脾性,他年少时曾与母亲明言:女子多是粗蠢之辈,偶尔就算习得几本诗卷,也不过卖弄才情平添些丰韵而已,偶有顺眼的,相处些时日还好,看得久了都叫人生厌。倒不如若情浓相处,清淡而散,各自都自行解脱了。
这话气得夫人当时竟然头痛了三日,并许愿抄写佛经,以赎自己生下逆子的罪孽。
现在二少竟然破例,两次召见这商户下堂女子……这叫锦书不得不疑心,二少可是看上了这位六姑娘,再添织女牛郎佳话一许。
这可让锦书暗自心惊。以前二少相交皆是清白高贵的女子,这等僻壤弃妇就算生得貌美又如何?怎么配服侍二少枕席?这次二少的垂爱实在是太过不配他一向孤高的性情。
就在这当口,再看二少竟是微微扬着眼角,不错眼儿地直盯着那女子,可不就是看上了嘛!
这边的玉珠不知锦书的腹诽,倒是极是认真地描画了几副玉簪。
那几块玉料甚佳,就算玉珠有心藏拙,也不忍辜负那温润玉质,据闻尧家的夫人当年是京城出名的美人,簪子的式样也不可太过土气。
于是玉珠思踱一番,决定设计一套圆雕的茶花缀露搭配细琏摇珠的簪品。待得最后一笔落下,玉珠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便双手捧着图样,亲自送到了二少的面前。
尧二少一直端坐在一旁的扶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对玉核桃,在安静的雅室里发出微微清脆的撞击声。
那眼一直上下地打量着专注的妇人,实是想要在她的身上拣选些让人生厌之处来。
自那日解锁后,按理说也是解了心头隐患,可谁知入夜时,见那妇人入梦,衣衫半解,俯跪在自己的面前,樱唇温润,舌尖轻舔,似乎意犹未尽,低低地问:“二少,可还再要些?”
那日梦醒,竟如刚开解梦.遗的少年一般,下衣湿透,淋漓酣畅得很。
自那以后,竟似乎被这小妇套了无形的枷锁一般,再看其他的妇人,皆是索然无味。
而此时再见这妇人,尧二少是立意要挑拣出些她的毛病不堪,解了自己一时眼拙犯下的迷障。
所以看玉珠奉上图样,倒是不急着接过,只看着玉珠的那双手,淡淡道:“小姐手型甚美,然略有薄茧,不知你的夫君可有嫌弃你的手粗……”
玉珠不以为意地一笑,心道;也难怪这位贵人的侍女生怕自己的粗衣蓬头伤了贵人之眼,这当主子的,果然是个处处臭讲究的,恐怕那如厕的耳房也要是清水长流,檀香常设了!却不知这位二少自己放的屁,可否是香气四溢?
如今这般,是嫌弃自己的手粗不配递给他图样?玉珠心内一松,直觉遭了贵人嫌弃也好,全省了以后的啰嗦。不过他这话说得却未免在鄙夷中透着些轻薄。于是便将那图样放下,道:“整日摆弄铁器玉料,自然皮肤粗鄙,叫二少见笑了,图样且放到这里,容二少细看,民女且先告退了……”
她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甚是明显,微微带笑时,眼角轻扬,这妇人一定不知,她虽然善笑来伪装自己的心思,可是那真笑与假笑地方细微差距,怎么能逃得过他的眼?
伪善蠢妇也!
二少心内冷斥,突然伸出了铁臂抓住了她未及放下的手,只是轻轻一带,人便入了他的怀中。
也就是这光景,门口是锦书已经知趣地将门带拢,免得搅了二少骤起的乡野情趣。
方才挥舞铁剑的臂力,岂是玉珠能挣脱的?转眼的功夫,自己已经被他打横抱起。
二少单手搂着玉珠的纤腰,另一只大手却捏住玉珠的一只纤掌,紧盯着她的一双大眼道:“虽然粗了些,却手骨酥软,也是叫人怜惜,在下的侍女善于调制香汤,温泡便能软薄茧。不知小姐可否有心一试?”
玉珠全没有料到,这一贯清冷的二少如今竟然会突然出手孟浪,当真有些不防备。直觉就是想要猛地推开他。可是那胸膛若包了棉的铁板一般,怎么也推不动,当下微微恼道:“二少这是意欲何为?”
尧暮野看着玉珠微微泛红的脸,微微有些晃神,静静地望了她一会道:“自从那日与小姐分别后,便时不时想起六小姐的倩影,今日再次与小姐重逢,竟有春日暖阳拂面之感,在下怀思慕之心,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喉咙彻底废掉,两耳也痛………………呜呜,亲们久等了
第15章
玉珠虽然家道中落,被人收养,可是就算寄居萧府,从小也是按照贵家小姐的规矩来将养的。后来入了王家,也是王家的少奶奶,从来没有过机会接触孟浪卑劣之人。
她生平唯一一次遭人轻薄,是那个王家的浪荡小叔犯下的勾当,可未及近身,就让她用软语稳住,再趁机用放置在箩筐里锥子扎透解了裤子的大腿。
上次在内室里,这位贵人解了下裳坦诚相待,也并无任何出格之举,便叫玉珠缓了些警惕,可没曾想今日却被这个看似清冷之人突然抱了满手。她直觉的反应,便是寻了尖利之物,也给贵人来个痛彻心扉的一下。
可如今这出言轻薄自己的却是大魏的权臣,更是个武功高强之辈,只怕自己的那一点腕力不能解了眼前的危困,就算一遭侥幸得手,又怎么能走出这总兵府?
一时间心念运转,便是低声道:“二少乃大族旺姓,民女出身卑贱,岂敢忘了自己的根本,玷污了二少的清誉?”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委婉拒绝了二少的垂怜,若是平日里,尧暮野自然能听出话机。可是现在,他的那点子心思全是落在了玉珠轻启的玉唇之上。
这妇人生得最美的便是这一点红唇,如同带露的娇嫩花瓣,嘴角微微凹下,总是会给人时时带笑的错觉,而当她轻启娇唇,露出里面明洁的牙齿时,便是最美的白玉也雕琢不出的光润……
以前离得远些还好,可如今一时冲动将这妇人揽在怀里,幽香盈鼻,那一点娇艳近在眼前。那妇人方才食饭后,用香茶漱口,那略带苦意的茶味竟然也平添了别样的香甜……
这般心猿意马下,就算妇人婉拒,他也全当作了小女子的羞涩半推半就。只一低头之下,便将那两片嫩唇含在了口中。
玉珠犹自在措辞,可是哪里想到那尧二少竟然这般贴了上来。一时间直觉得那男人竟然轻车熟路地用舌启开了自己的嘴唇。捏住自己玉手的大掌倒是松开了。可是却径自捏住了自己的下巴,迫得她启了口,那极具侵略的舌便是这般一路缠绕进来……
玉珠生平从未与男子这般的亲近,这般亲密无间的大是超越了她之想象,一时间所有的分寸皆是被搅闹得尽是抛在脑后,只单手拔下了自己的头上的那一根木簪,径自朝着轻薄男子的肩上袭去。
尧暮野此时真是有些沉迷之感,可是当这女子从头上取下簪子时,他还是敏锐地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一动,接着一股冷风袭来,他身为武者的的警觉总是身体先于神智做了决断,只这么起身一挡,那女子手里的事物便转了方向,在沉闷的声音里,竟是刺入了一旁桌面里……
这木簪乃是木质,可是这女子的手劲儿也是够狠的,竟然能让这等脆弱之物入了桌面足有一寸,刺入之处隐隐有开裂蔓延的痕迹。
这便是玉匠开玉劈石之力,但由一个看似妙龄的小女子发出,竟有让人瞠目之感。
这一下,顿时冲散了满室旖旎,叫二少理智了几分,只狠狠一把握住了玉珠造次的手腕,磨着牙道:“你想要行刺于我!”
若不是事态这般紧绷,玉珠一定想要好好奉承一下这位二少倒打一耙的本事。明明是他非礼在前,现在偏她这弱女子沦落成了行刺贵人的贼子!
借着这势头,玉珠也不管自己的手腕被二少钳制得甚疼,只从他的身上滑落,被迫举着一只胳膊跪伏在地,这次也再顾不得委婉含蓄,只直白道:“民女不愿……”
这次,二少也真真切切听得入耳了。那开裂的桌面,正如此时二少轰然龟裂的面子。
这午后的温存,竟是自己会错意一头热的空欢喜?这是二少生平里鲜有的经验。
只要想到自己方才若是少了些警觉,只怕现在自己的肩头就要被彻底贯穿,鲜血淋漓……心头的恼意,还有不来台的尴尬杂糅在一处,便如加了油一般,骤然火起,捏住那手腕的力道自然也是不大受控制了。
玉珠被捏得甚疼,却紧抿住嘴,没有发出半点哀求痛叫。
直到那手腕不堪受力,发出细微的咔吧声,二少这才似乎惊醒一般,猛然收了手,只是看着面前女子就算痛极依然静默不语的模样,他脸上的怒意更盛。
玉珠也不敢起身,依然跪伏在地,低头一边看着石板上的纹理脉络借以分散手腕处的痛感,一边静静等候二少的发落。
只是在一片静默之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房门被打开,又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玉珠微微抬头一看,二少早已经出了房门扬长而去。
这便是从小活得恣意生养出来的脾气,就算是搅闹成了一团,也尽可若无其事地甩手而去。玉珠微微摇了摇头,只轻轻托起自己似乎骨折了的右手腕,慢慢地倚靠着桌腿歇息了片刻,这才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锦书也进来了,只是那脸上不再带笑,带有一种莫名的紧绷,只拘礼道:“方才二少吩咐,说是六小姐不小心握笔时,手腕受了伤,二少深表歉意,已经命人备下了医药钱银,还请六小姐移步到陶神医处,待得医治了后,奴婢会备下车马送小姐回转。”
说这话时,可以看出锦书那一双眼几次打量着那被贯穿了的桌面,再惊疑不定地回看着眼前这个依旧温婉和善的小女子。
玉珠此来,就是想要见陶神医一面,听了这话,正是巴不得,便说了句:“有劳锦书姑娘了。”
陶神医在总兵府一处幽静的小宅暂居,他也是刚刚从王家赶回来,没想到再见故人之女,却发现她手腕受了伤。老头不由得心头带气:“你既然一心想要继承父业,专研玉雕,怎么可以不爱惜自己赖以生计的手呢?若是断了,难免要落下病根,到时使不上气力,你是要去雕豆腐吗?”
玉珠是领教过这老者的可爱之处的。虽然嘴巴若锋芒开刃的刀剑,可是心头却有团热火。
当下便是笑着道:“是玉珠不懂事,平白地教陶先生担忧了。”
可是当老先生看到玉珠那红肿,明显带有大掌握痕的手腕时,一双老眼顿时睁得老大:“你这是受了何人欺辱?”
玉珠不欲节外生枝,微微笑道:“不过是手腕意外受伤而已,不曾遭受折辱,待先生替我医治好了,我便可以回转回家了……不知先生可否替王郎诊治过了?”
老先生久历人世,有什么是看不透的?既然玉珠一脸的淡然,却不愿多提,他也不好再问。
只是沉着脸替玉珠检查着她的手腕是否骨折,这么细细按压一遍发现只是有些骨裂,幸好没有折断手腕,若是好好将养,便也不大碍。于是便用涂抹了膏药,再用棉布竹板将她的手腕固定,又备下更换的药膏,嘱咐了她需要注意的事项后,才道:“那位王昆公子可是你的前夫?”
玉珠点了点头。老者一边捣药,一边冷冷道:“既然是负心人,你何苦又去关心他的死活?他那病体,乃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再好的仙丹灵芝用了也是枉然。”
玉珠听得心内一急,起身问道:“先生,难道他尽是无救了吗?”
老先生摇了摇头:“我替他施针梳拢了经脉,倒是一时缓解了他的病症,止了咳血,可是他病得太沉,二分靠药石,二分靠将养,其余的六分是要看天命的。”
玉珠听后,半响无语,一时默然。就在这时,老先生起身回了房间,不一会捧着一个油布包出来,郑重地摆在了玉珠的眼前。
“我出入那王家,见他家乃是经营金银玉石为生的商贾。从主子到奴隶个个重钱利,腐臭难忍,你若长嫁这等人家,倒是叫人心生痛惜,向来你九泉之下的父亲也是难以心安。那位王公子虽然为人谦和,长得也是个俊美的少年,可惜命福薄……既然出了那王家,倒是好事一桩……不提那些个,你来看看,这是何物?”
玉珠勉强抑制了心伤,慢慢地移眼看去,那打开的油布包里,赫然是一卷书稿,泛黄的稿面上眷写着几个大字——琢玉纹心。
那笔迹竟是恍惚间甚是眼熟……玉珠一时有些恍惚。
陶先生接着说道:“这是你父亲的遗作,当年,我与你父亲乃是至交,虽然见面不多,却是经常书信往来。只是你那时太过年幼,大约是不记得了。他生平有一心愿,便是将自己毕生心得写成一卷,留给后世工匠,可惜这本《琢玉纹心》不过开了半卷,他却已经不在了……
当时他怕自己文笔不畅,将书卷借与我赏阅,代为拣选措辞文笔的错漏,便带着你急匆匆地奔赴了京城。谁知这一别,便是天人永隔……”
说到这,他微叹一口气接着道:“待得我想去找寻袁兄孤女,却早已找寻不到你的下落。原以为要长存遗憾……没想到你却自己找寻到了我这,今日将这你父的遗作,交到你的手里,我也便放下心了。”
玉珠也顾不得自己心内小儿女的哀伤,自然是要郑重谢过陶公代为保管之恩。可是她心内一直存有一个疑问,此番倒是可以问一问故人:“陶先生,我父亲虽然深得皇室赏识,可是他向来只喜雕琢起居玉器,不喜雕琢人形,为何当初他会无缘无故帮助宫内的袁妃雕琢下咒的玉人?”
听到这,陶先生面露怒色道:“你父亲死前落得身败名裂,还不是因为他收得那个逆徒范青云!”
玉珠听到这里,猛得一抬头,面露惊诧之色。
陶先生摇了摇头道:“就是如今的玉雕大师,宫中内监御品总理官,号称在袁大师和萧先生之后的又一玉雕奇才——范青云!当年他设计你父亲雕下玉人,又亲自写下告发信,这等大义灭亲,一时传为美谈……这些,你的养祖父萧先生都没有告诉过你吗?”
“……”
玉珠在陶先生的院落逗留了许久。这才辞别了先生,托着固定的手腕离开了总兵府。
珏儿见了自己小姐受伤,自然是唬了一跳,可开口要问,却被玉珠一个眼色止住了。
正如锦书所言,二少表达歉意的方式甚是慷慨大度,除了包下的医药费外,另外备下了几盒名贵的草药让六姑娘回去补养身子。只是再不见锦书姑娘亲自前来送行,而是门堂的小厮冷着脸替六姑娘套了车马而已。
不过玉珠全不在意,只朝小厮谢过了二少的慷慨大度就上了马车。
如今她只是归心似箭。这手腕断得甚好,原是担心二少恼羞成怒,不肯就此收手。可是如今看来,自己这般不识趣,一时也搅和没了贵人的兴致,倒也两厢得便,至此毫不相干。
不过她心内悬挂的却是另一事——一件让她咋闻之后,惊怒心肺的旧年冤案。
作者有话要说:贴上~~~请慢用
第16章
马车的车轮在略显崎岖的道路上前行,而玉珠则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在总兵府的这一日,竟是在人间熬顿一年之感。
撇开尧家二少的突然兴起不提,只是从陶先生那听闻的事情,就足以让她心内掀起惊涛骇浪。
这马车的颠簸一如她小时随着养父前往玉石镇时,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起伏不定,儿时许多急于淡忘的回忆,竟是这般一点点地慢慢浮上了心头……
她慢慢舒展开拿在手里的油布包,轻轻打开了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雕玉琢石贵在纹心,用心而至,方成匠魂”。
她用手轻轻地摩挲着父亲写下的这一行字,只觉得心内有一团蛰伏了很久的东西一下子涌堵到了胸口,又一时忘了该如何宣泄出来,只能感受到胸口微微的抽搐……
此时已近下午,珏儿惊疑不定地望着正靠在车厢里半低着头的六姑娘,似乎是在风吹车帘的刹那看见六姑娘的眼角闪烁着亮光。
可是哭了?可再想要确定一看,六姑娘已经转了脸,微微垂下,似乎又已经疲惫睡去。
难道因为手腕受伤太疼了?珏儿疑心定是如此,可又不忍打扰六姑娘休息,便自能暗自忍耐,但心内依然将那个召六姑娘进府,又害她受伤的尧二少骂得是狗血喷头。
幸而回转了县城,便再无后事。玉珠暗自松了口气,心想;毕竟尧二少不同于那些个乡野泼皮,虽然被她这个卑贱的妇人折损了面子,可到底也不愿在这等儿女私情上太失风度,至此应该就算事了了吧?
因为手腕受伤的缘故,也不好再拿起刻刀雕刻,玉珠倒是有了空闲好好赏阅爹爹的遗作。
陶先生曾经断言,她与她的父亲袁中越的手下功夫相差甚远。她虽然信服,可是总是觉得只要假日时日,便能最终达到父亲的纯熟技艺。
但现在看了父亲的半卷残稿,玉珠只能苦笑自己是井底之蛙。她的父亲若是活着,只怕世间再无能与父亲比肩企及之玉匠了!
再好的工匠,赋予雕品的无非是几分形似而已。可是她的父亲却立志赋予自己的雕品一抹独特的灵魂,而他处理玉雕的独特方法往往匪夷所思,大大迥异于当世流行的手法。也难怪能留下许多后人难以模仿的玉雕上品。
若是爹爹还在……那么她是不是就可以亲自与爹爹学习这些浸满了他心血的技艺了?
一时掩卷后,玉珠微微苦笑,就算手腕不受伤的话,她也不敢再随意举刀落刻了,按着爹爹的宗法而言,她应该从最基本的破石料开始重新学起!
若是开石方法不对,最终往往会落下遗憾。
就拿这次进献给太后却闹出了意外的那块大石而言。她虽然不在开石现场,可是后来无意听大哥萧山言语的意思,也是在大石开料的时候出了纰漏,可是玉石的斤数已经上报朝廷,京中内监的意思大玉罕见,斤数不可减损太多,所以那玉石工匠才胆大地留下了凤脚瑕疵,想出了金镶玉这样不入流的遮掩法子……
这一日玉珠照例靠在自己房中的暖炕上翻看着残卷上的图样,而珏儿则与婆子赵妈在小院的土灶上炖煮着鸡汤。
赵妈心疼六姑娘受伤,特意抓来了一只当地特有的短脚肥鸡,开水烫过去毛开膛后,加了红枣和大棵的人参,再放入砂锅里细火熬顿,此时火候已到,肉熟皮烂,便将整只砂锅提到了炕桌的蒲草锅垫上,让六姑娘不用下地就能喝到热热的参鸡汤。
看着珏儿拿着调羹又要来喂她,六姑娘微笑道:“我不过是一只手受了伤而已,拿着左手也能吃食,你倒是拿我当个小儿了不成?”
珏儿小心吹了吹鸡汤道:“是了,我们家六姑娘的左手也跟右手一样的灵光呢!”
嘴上虽然这般讲,却依旧是要固执地去喂六姑娘喝。
就在这光景,屋外又传来车马的声响,只听到有女子清亮的声音叫道:“好香啊!这是在炖煮着什么?”
玉珠抬起窗户往外一看,只见外面一个老仆开门后,便有一个女子探头探脑地往里望来。
不是五姑娘萧珍儿,又会是哪个?
玉珠原来也想过萧家人会找寻过来,她原来也没有想过隐姓埋名,躲避萧家人,只不过不愿再重回萧家大院而已。
她也想过祖母会派人来走一走场面,可是万万没想到却是让五姐打了头阵。
萧珍儿走了一路也真是肚内饥饿了,待得看见玉珠在窗边儿露了脸儿,便笑着使劲摆了摆手,也不等赵妈带路,自己几步就小跑进了屋子,自脱了披风和鞋子,也一并上了炕,直着眼看着那砂锅道:“妹妹,这锅里炖煮的什么,怎么这么香?”
听得一旁的珏儿都忍不住翻白眼,分离了这么久的姐妹,就算说不出些个别的暖心窝子的话,也总不至于一进门老是绕着锅圈儿打转儿吧?
六姑娘笑着叫珏儿给五姑娘盛了一碗,萧珍儿连喝了几大口,只觉得胃里有了暖意,这才移开了眼,看到了六姑娘夹了竹板的手腕,低声叫道:“这可是怎么了?才分别了几日,怎么受了伤?”
玉珠不想多少,只说自己不小心受了伤,便得开口问道:“五姐你是怎么寻到了这里来?”
萧珍儿叹了口气道:“你看着人不大,主意倒是胆大的很,就这么不言不语地出了府门,反正家里天塌了也全不关你的事儿了!”
原来玉珠离府,大少爷萧山自然勃然大怒,径自认定又是老祖宗和母亲在他背后说得了什么,逼得玉珠离府。当即便要去寻找。
可是最后,到底是被大事情给生生拦住了脚步。
原来虽然果然如那温将军所言,朝廷免了萧家之罪,可是主理宫中贡品的内监总理官范青云范大人却透出了口风。虽然免了萧家的死罪,可是这玉雕的供应也要转换了买家,不再由萧家垄断。
这一句话,便是断了萧府的营生。当下,萧山便匆忙备下厚礼,准备奔赴京城打点一番,看一看在范大人那里是否还有斡旋的转机。
玉珠听到这里,慢慢抬起头低声问道:“大哥见得可是那位当世的玉雕奇才范青云?”
萧珍儿撇了撇嘴道:“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一早就走了仕途,哪里还会做玉匠的营生?”
玉珠抿了抿嘴,又问道:“五姐,你是如何找寻到这里的?”
萧珍儿天生没有心机,便是照直说了。原来事实证明老祖宗之言还是有些远见的。日理万机的温将军不但来了,而且来得甚是快呢。也不顾是在半屏山分隔了二十日而已,将军的车马就已经停在了萧家的大门口。因为来得突然,萧山又不在府里,夫人王氏指使仆人忙得鸡飞狗跳,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