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茶庄、田庄,不止有些经营的账目有问题,最后盈利得到的钱流向的地方,也有问题。
像记载在账本上的,铺子赚了钱,又去进货、修缮门面。可这样的活动未免进行得太频繁,有间铺子甚至一年间将屋顶修补了四次,茅草屋都比这结实。
有些铺子的人也流动,也过于频繁,给的工钱一再加上,但是总留不住人。
透过现象看本质,这错掉的一笔笔账,都叫傅莹珠无比清楚,陈氏约莫是给了她一个假账本应付,真正的账本,恐怕在她自个儿手里藏着。
只是,她想的这些,也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如果贸贸然去找陈氏闹一场,真账本未必能找出来,只是白白浪费时间。
“我早知道,这账册没有明面上那么容易取得,取来的,也只怕是’假经’,真正的历练还在后头呢,只是没曾想,陈氏竟然如此明目张胆,贪得实在是太多了。”
陈氏自个儿贪,底下的人也学着她贪,大贪养出小贪,小贪数量众多,多年叠加下来,就把侯府的账册弄得十分难看。
难怪说傅堂容受不住家业呢,就这个账册,谁守得住?
虽说水至清则无鱼,傅莹珠知道,这种事情避免不了,总会有的。只是侯府在陈氏的管理之下,这水也浑得过了头。
傅莹珠忍不住从鼻孔哼了一声,有些许愠怒,不过很快冷静下来。
对此,她早有准备,自然不会过多生气,情绪倒还稳定,倒是青桃,在听傅莹珠说陈氏给的账本是假账本后,简直火冒三丈,抄起家伙来就想去找陈氏干架!
“这个陈氏,真真可极了!她就不怕姑娘您死去的娘亲日日站在她床头,咒她不得好死么?!她如此过分,姑娘断然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青桃怒火当头,一副着急去找陈氏火拼的样子,“竟然拿着假账本来糊弄姑娘,这么多年,不知道被她贪了多少油水去!”
一想到这些年自家姑娘过得那么苦,陈氏却拿着铺子的营收吃香的喝辣的,青桃就委屈到想掉眼泪,恨不得此刻已经站在木樨堂上,给老夫人唱上一曲窦娥冤!
傅莹珠道:“讨要回来是得讨要回来,只是如今只怕她兜里也没几个余钱了。”
看陈氏下江南的花销就知道了,区区一对冰花芙蓉玉,就能大手笔花千两买下来,可见是个不会花钱、没脑子的。
她出手如此阔绰,在别的地方想必也不会抠搜。是以,哪怕她贪下了巨额的钱财,只怕也不会剩下多少。
向一个穷鬼讨钱,这难度怕是有点难,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将钱全要出来的。
眼见青桃又要生闷气,傅莹珠又道:“从前的账,一时半会儿是填不平了,只不过往后的账,得我来收,就是不知道她又会出什么招来对付我。”
青桃一听,那可是直接要气炸了。她性子急,受不了委屈,更见不得姑娘受委屈,当下便道:“姑娘,我们去找老夫人吧,老夫人如今如此疼爱您,一定会为您主持公道的。”
傅莹珠却摇摇头,阻止道:“不必了。”
“我们去找祖母,祖母不会坐视不管。只是祖母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又何必白费功夫呢?”
傅莹珠道:“我若是想把铺子收回来,总不能只收回来一个空壳子。”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青桃不解。
比起青桃的火冒三丈,傅莹珠却是不疾不徐,“陈氏这账目,若不是我花上几日的功夫去看,恐怕都看不出多少纰漏。换成旁人来看,只怕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她能将账本做成这样,可不是她一个人的本事,想来铺子里的人也已经与她一条心,一道做了假账。即使将真账本交回到我们手里,吐出来她之前吞下的那些油水,可是,人心不朝向我这儿,这铺子便不叫真正属于我。”
“这铺子,做的不是一棍子买卖,也不是只给侯府上交一次钱财,就能两相无碍的。铺子收回来了,还是要继续替我办事、替我赚钱,才叫有用。若是人心不齐,力就不能放在一处使。我找祖母,一通手段是可以解一时的难,可日后铺子回到我手上后,他们暗地里给我下绊子,让我处处为难,麻烦也是不小。”
傅莹珠没办法日日亲临每家铺子看着店,铺子怎么运作,全看领头的管事,可眼下,这些铺子的管事显然心是朝向陈氏的。
明面上,陈氏吞下铺子,最得意的便是让她贪了不少银子。可实际上,最可怕的,却是铺子里那些管事与用人的人心在暗处被陈氏全给吞下了才对。
那些心向着陈氏的管事与用人,像是良木里的蛀虫。若是她紧盯着已经被陈氏吞掉的银子,放任这些蛀虫于不顾,到最后,几间铺子都被这些蛀虫啃成了空壳子,她忙忙碌碌,什么也拿不到,反倒将原主母亲的嫁妆给做空了,指不定辛辛苦苦到最后,是为陈氏做了嫁衣。
“为今之计,是要先将陈氏做了假账的事放一放。”知道青桃的疑虑在哪,傅莹珠又道,“是放一放,而非置之不理。”
青桃听到这就放心了。
不是放任陈氏、让陈氏贪了好处就行。
看来大姑娘心里是有她的主意和打算的,只是时候未到罢了,她一个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的,就不要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见青桃状态放松不少,傅莹珠的话说得更是慢条斯理起来,“当务之急,是要先管好打点铺子的那些管事,把眼光放在当下。”
“他们能待到现在,恐怕已经被陈氏收买了个干净,可见其人品,这些管事,连人品过关都难称得上,人生信条怕是利字为上。”
“可用人一事上,倒也不止是好人能用。这些管事虽不是好人,但只要心向着我,也能算得上好好经营铺子的好管事。”
只要不是人品问题,一点小贪小拿,傅莹珠还是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
何况,要一下子把这么多人全部换掉,也不现实。
有时候,小人反倒比心慈的人更加忠心、更好琢磨。因为他们为利所趋,为利所使,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推测出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傅莹珠不是容不得蛀虫,只怕这些蛀虫是想钻她的钱袋子,漏钱给陈氏。想找来与这些管事一样本事、一样了解铺子的,是可以找,但也需要时间,倒不如先将人心给稳固了,免得这铺子说出去已经是她傅莹珠的铺子,实际上里头却各个心向陈氏。
“我得想个办法,先将这些人心收回来,他们若是认可我,觉得我有能力管理铺子,自然不敢生出二心。若是还有二心的,那就打发了,该追责的追责、该问罪的问罪。”
青桃一听这话,只觉得高深莫测,简直头都大了。
若是将她摆在姑娘的位置,那她一定又要用拳头说话了。
可这显然是不行的,姑娘肯定不让。
青桃为难问:“那姑娘我们该怎么办啊?”
傅莹珠想了想。
想要让这些人心悦诚服,不敢作妖,便只能震慑他们,让他们不敢犯事。
人品不行的人,很难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毕竟他们本性里就没个善字,各个都是吃硬不吃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不给点苦头吃,很难回头。
同这些人谦让,只能让他们得寸进尺。
傅莹珠沉思片刻,倒是笑了:“是有些棘手,可也不是无计可施。”
她转头吩咐青桃:“你去找个日子,安排我与这些管事们见上一见。”
青桃虽然不知道自家姑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傅莹珠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立刻点头,替傅莹珠安排去了。
如今傅莹珠手里这点权利还是有的,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是老夫人的牌子。”青桃办起事来,有模有样的,拿出了管家用的对牌,对着府上的管事妈妈发话,“姑娘说,要与铺子的管事们见上一面。这些事情一向都是妈妈你安排的,这一次也由你来安排吧。”
管事妈妈以前为陈氏办事,受了陈氏不少好处,暗地里跟红顶白,不知给了青桃多少白眼,使了多少麻烦。
眼见着陈氏和傅明珠两人如今兵败如山倒,走的走,倒的倒,府里头的风向变了天,那些办事说话的仆人们,心中的算盘自然也跟着算了一算,以往轻视的态度一收,不敢再怠慢,唯恐大姑娘来找他们算账呢。
管事妈妈听了青桃的话,哪有不应的道理?忙点头道:“老奴知道了,还请青桃姑娘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来办,马上就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青桃哼了一声,说道:“尽快点吧。”
说完便走了。
管事妈妈事情是做了,吩咐下去,说三天后,要让那些庄头和管事们上侯府来,见见他们新的领头人。
看上去对待青桃和傅莹珠的态度是变得恭敬了,只是转头,还是卖给陈氏一个人情,把消息给抖搂了出去。
毕竟这风一阵一阵的,今天是大姑娘得势,没准后天又是陈氏得势了呢?
两边讨好,不得罪人,才是长久之道的。
陈氏听了之后,只是冷笑,不咸不淡道:“罢了,随她去吧,我这个女儿,是个本事大的,我哪里管得住。”
竟然是不打算管的样子,管事妈妈也不敢说别的,告辞了。
管事妈妈哪里知道,哪怕她不来卖这个人情,陈氏也是早就做好准备了的。
哪怕傅莹珠不主动要求和管事们见面,管事掌管们,也准备好了下马威,等着傅莹珠呢!
小丫头,且看谁斗得过谁。
陈氏找人来,低声耳语了几句,短短的功夫间,又给加了筹码,也有了算计。
既然大姑娘这么想见到他们,那行啊,人就在那儿,能不能见到,就要看大姑娘的本事了。
陈氏和那些管事庄头们,打交道打了许多年,对他们的脾性,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些人,表面恭敬,看上去是侯府的人,但实际上,关起门来当自己的土皇帝,表面上挑不出错处,就治不了他们。
他们比侯府的任何人都关心侯府的铺子是否盈利,是否赚钱。什么忠心?没有的。他们的忠心,只会给口袋里的银子。
对他们来说,傅府将打点铺子的人从陈氏换成了傅莹珠,那可是天大的坏消息。
傅莹珠一个ru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并不能取信于人,这些人都是老江湖,自然看不上她。
只要他们看不上,不相信傅莹珠,便会担心换了新主子之后,自己的钱包也会缩小,赚不了钱。
他们比陈氏更希望傅莹珠快点放弃,不要掺和大人们事情。
陈氏给的命令是,能见的见,能不见的就不见,直接把这个新主子当成空气来对待。
别说陈氏花钱打点了,就算陈氏不花钱打点他们,他们对傅莹珠也有怨气,必然要给她好瞧的,最好能赶快将傅莹珠换下去,再换陈氏上来。即使陈氏不仔细打点,都不用担心他们不配合。
傅莹珠一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定然受不了这样的气,第一次就碰壁,还不知道她这士气能坚持多久呢。
陈氏想。
第二天,管事妈妈就来回话了。
管事妈妈一脸为难,说道:”大姑娘,这件事,有些许难办啊。“
傅莹珠挑眉:“哦?”
“京城的布庄、米铺、玉丸轩,都是在京城里,大姑娘说要见上一面,人家也就来了。可是田庄茶庄,那可都是在郊外,在农田里的。往年啊,要进侯府报备,也是要提前准备一些时日。如今大姑娘说要三日后一见,人家根本抽不开身,也来不及呀!”
管事妈妈哭丧着脸,说道:“昨夜,我让我那侄儿快马加鞭,去通知了庄头们,腿都跑破了,可是庄头们都说不行,大姑娘,您看这……”
管事妈妈也是没想到,庄头们竟是如此不给面子,不管是哪个庄头,都是根本不给面子的硬骨头,像是根扎在了那儿,根本请不来侯府。
对这件事,管事妈妈心里也有谱,知道这些人,都是故意的呢。
往日突击检查也不是没有,怎么就好端端来了,今儿就不行了?
不就是给大姑娘脸色瞧?
给大姑娘脸色瞧便瞧了,偏偏把自己掺和进来,苦了她自己了,如今左右为难。来傅莹珠这儿通报,还怕招来傅莹珠的打骂。
哪知道,傅莹珠听了她的禀报,一点儿都不生气。
反倒慢悠悠喝了口茶,毫不意外的样子。
庄户那头会给她找麻烦,傅莹珠原来就想到过,这遭落实了,倒也好。别人做事不合礼数,做错事的人又不是她,她又不看重他人对她是否尊敬。
放下茶盏,傅莹珠笑着起身,“那便准备马车。”
“庄头们没空,那我就把会面的地方,换成田庄,想来就无碍了。”
出乎管事妈妈的意料,傅莹珠不仅一点没有气恼模样,反倒笑眼盈盈,一脸和气。
不会是说着玩的吧?到乡下去,哪个大家闺秀愿意到那种地方去?
要知道二姑娘被发配别庄的时候,可是流泪成河。
管事妈妈当傅莹珠是说着玩儿的,可傅莹珠站起来便往外走,一点儿都没有说玩笑话的轻浮。
山不过来,我便就山。
没有他们不过来,就见不着了的说法。
她可以自个儿去找他们啊。
正好,在侯府待了那么久,也是时候出趟远门,看一看外面的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