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河似乎把所有事情都放下,长舒了一口气,对陈耀海道:“爹,您听到了吗?孩儿现在要去地狱代您受苦了,您要时时想起我,多为我做一点善事,我就会少受些苦了,好么?”
陈耀海抹了抹泪,颔首道:“爹……爹向你保证,再也不干坏事了,再也不了……”
陈青河满足地笑了,留下最后一句话:“爹,谢谢你,我是您的孩子,下辈子也是,永远都是……”越说声音越轻,直到听不见。
陈耀海紧紧搂着他,道:“你也永远是我亲儿啊!我的儿!”他抱着抱着,直到感觉那身体变得僵冷,这才明白,他陈家的“独苗”已经远远地去了。
“青河!青河啊!我的儿啊!”陈耀海嚎啕大哭,再也止不住泪水,再也无法顾全自己的老脸,就抱着他儿子一个劲地哭,不停地懊悔道:“爹错了!爹再也不害人了!你再睁开眼看爹一眼啊!”
司徒云梦见到此景早已泪流满面,想竭尽全力为陈青河续命,双眸愈发模糊,这时韩夜却一把拉起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道:“够了,你已经帮不了他什么了。”
云梦玉眸黯淡,终于接受了这事实,放下手,心道:“陈公子,愿你在九泉之下得以安宁吧。”
而那边厢,纪云与纪文龙已经扭作一团,纪云受内伤却不重、中毒针而不多,但纪文龙内力较浅、中毒已深,浑身冒着热汗,皮肤都快渗出血来,眼珠突出,神情尤为可怖!
“混账!”纪云不停地掌掴纪文龙,骂道:“你这个不孝子!陈青河都给他爹挡针,你能做什么,你只会给老子捣乱!现在还要害死我,你真是猪狗不如啊!”
纪文龙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腮帮肿得老高,却冷冷看着纪云笑道:“我是猪狗不如,你是什么?从我出生那时起,你就没把我当人看!我娘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纪云气消了大半,却没有回答纪文龙的问题,心道:“这个畜生分明拖延我时间,我中毒已深,加之现在情势不妙,须马上离开脱身去找长天道长,或许有救,否则晚矣!”这么一想,看了看台上的守正,又想:“管不了那么多了!老子的命最要紧,就算蜀山派发现长天所在,那也无所谓,又不是我有麻烦!再说了,如果他们当场找到长天,就算把长天毙了,我不会顺水推舟说是良心发现、将功折过吗?蜀山那么厉害,必定也能救我,看来老天爷没打算让我死啊,妙哉妙哉!”纪云想到这里,眉头舒展,便要甩开纪文龙,谁知纪文龙全身无力,唯独抓住他胳膊的那只手箍得紧紧的。
“畜生!把手放开!”纪云骂道。
“怎么?你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说出这段往事?”纪文龙死死抓着纪云,道:“可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你当初硬拉韩风去找司徒胜,说要扩充门派势力,司徒胜不允,韩风便说此事暂且搁置,你却万分不甘,于是在外搜罗各方势力,更勾结蜀山弃徒长天,助他化名玉泉真人,引荐给司徒胜!”
司徒胜越听越惊,忙道:“文龙,果有此事?你接着说!”
纪云一心想摆脱纪文龙,根本不屑辩驳,他看到台上掉落的剑,便拖着纪文龙一步步朝那里走去,而纪文龙还在不停地说:“哼!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在司徒胜面前一唱一和,有时候还故意装作意见相左,来麻痹大伙,后来你俩的事让我娘知道了,她念着韩风是她救命恩人,就透露了一点消息给韩风,此事被你发现,你唯恐她坏事,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一剑……杀了!!!”纪文龙说这句话时,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把头一伸,狠狠咬了纪云一口。
“啊!!!”纪云大叫,刚好捡起剑来,一剑斩断纪文龙右臂,那右臂还连在他臂膀之上,伤口处汩汩流着乌黑的毒血!
纪文龙捂着伤口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而纪云则想借机溜走,这时从旁刮过一阵清风,守正顷刻间来到跟前,左手扣住他脉门,右手点住纪文龙周身几处要穴,助他封毒止血,动作十分干净利落。
“纪副堂主果然心狠手辣,连自己亲儿也下得去手。”守正一脸严肃地道:“这件事没水落石出前,谁也别想从我眼皮底下溜走。纪文龙,你接着说。”
纪文龙恨恨地盯着纪云,道:“我就知道,一到必要时候,你会把我也杀了!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你把我娘杀了后,还想把她献给长天吸取精魄,谁知长天嫌她没有武功底子,弃如敝履,于是乎,你便将她埋在了后面的青山上,后来又对别人说是她跟野汉子跑了,宁可损点名节,也好过被人怀疑。哼,想得挺不错。”
纪云被守正制住,见已无退路,只好正面回应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当年你娘真是和别人跑了,说我杀了她,那都是别人传的一些风言风语!你是我亲生儿子,怎能轻信他人言语?”
纪文龙冷冷看着纪云,像看一个白痴一样,鄙夷地道:“哼,我娘视我如珍宝,她舍得丢下你,难道还舍得丢下我?那天晚上其实我起来小解,正好看到你杀她,我当时很震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悄悄跟着你到了青山,你刚把人埋下,我就拼命把她刨了出来!她是我娘亲啊,我当时想,她究竟犯了什么错,你要这么残忍地对她?”
纪云紧紧瞪着纪文龙,八撇胡微微上翘,忙问:“她!她还没咽气?她什么都告诉你了?这个贱货!”说罢,忽然意识到什么,捂住自己的嘴,看向守正,守正盯着他,双目早已射出寒芒。
纪文龙三分黯然七分悲愤地望着自己父亲,道:“你看看你,做贼心虚!我还没说完,你就什么都认了!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临死也要咬你一口来报复?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娘埋在哪里,只是她死得蹊跷,而我没了娘更是经常失眠,自然而然就听到了你跟长天的一些秘密,长天也不愧为我师尊,老奸巨猾,一方面拉拢你,另一方面从小就培养我,万一你在鸣剑堂地位不保,他还不至于满盘皆输,论智谋,他始终高你一筹啊,我的亲爹。”
纪云一脸愤恨地道:“我就知道这老匹夫一定培植了其他势力,只是没想到他选中的是你,弄得你从小性格就那么阴暗,说实话,我老早就看你不顺眼!现在想起来,跟看长天那老匹夫一样,令人恶心想吐!”
“哼,你也令我作呕。”纪文龙厌恶地道:“我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是因为你!当我知道我娘是被你害死的以后,我就再没一天好过,每次看到韩夜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看到司徒胜给他女儿教书识字,我就特别失落,我很讨厌他们!我总是想,如果我娘还在就好了,如果我娘不是被我爹杀死该多好,但没有如果,我只能低下头,甘作长天的走狗,我的躯壳里早已没了你的血!是你!亲手毁了我!活生生毁了我!!!”纪文龙情绪愈发激动,声嘶力竭。
纪云目瞪口呆看着纪文龙,他不知道纪文龙竟然瞒着他这么多事。
纪文龙痴痴望了司徒云梦一眼,眉头舒展,又道:“整个鸣剑堂,也只有梦妹对我不错,记得有次我练武摔伤了,只有她蹲下身给我抚平了伤口,所以从那时起,我心里就把她当做了唯一可以信赖的亲人。可惜……”纪文龙说着,用布满血丝的双目瞪着韩夜,道:“自从韩夜这小子一天天长大,梦妹对他的关心就一点点胜过我!到了最后她已经完完全全属于韩夜了!每每想到这里,我就万分愤怒!老天已经夺走了我的一切,最后,他还要把我唯一的希望也夺走!就算韩夜离开了鸣剑堂,梦妹也再不正眼瞧我一下,还打我!我恨!我好恨呐!”
司徒云梦闻言,玉眸暗淡,双手笼着云袖道:“错了,我疏远你,不是因为我喜欢谁,而是因为我生来就见不得恃强凌弱,每当听说或者亲眼见到你欺负阿夜,我心里对你的厌恶就更多几分,如若不然,我们做个朋友还是可以的。”
“我终于明白你从前为何那么憎恨我了。”韩夜望着纪文龙道:“云梦疏远你,你益加觉得是我的缘故,便把这恼怒又发泄在我身上,如此越陷越深,若你从一开始就像我与云梦般在一起玩耍,无忧无虑,我想,她心里或许会有你一席之地。”
“即便如此,那也不会有。”司徒云梦瞥了韩夜一眼心想。
但纪文龙却信以为真,捂着额头,望着天顶,道:“我错了吗?呵呵,真的会那么简单吗?”想着想着,似有所悟,道:“是啊,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可我自己却不知道,我非但痛恨韩夜,还一点点地痛恨梦妹,恨她有个爱她的爹,恨她不把心交给我,恨她不再给我好脸色,终于,变成了现在这步田地。”想到这里,终于悔恨万分,紧紧握着拳头,泪流满面。
不过,无论多么十恶不赦的人,到他们露出可怜模样时,司徒云梦都会心生恻隐,何况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她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韩夜,等到韩夜凝重点头,这才对纪文龙道:“没关系,重新来过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纪文龙听了这话,如获大赦,感激地看着云梦,忽然心头异常沉重,摇头道:“可惜,一切都太迟了,我爹为了助长天修炼吸魄大法,不惜牺牲门下弟子的性命,自己则在一旁研习龙狮狂魔功,我怕他太过厉害,今后都不能为母报仇,所以对长天加倍献殷勤,想要从他那里学到一些厉害的法术,因此残害了很多无辜……你忘了被我一剑穿脑的常叔了吗?”一提起惨死的老常,云梦便胸口一闷,柳眉紧锁倚在韩夜身边,纪文龙见状,颇为理解,轻轻笑了笑,道:“梦妹,你别担心了啊,我真的没有占过你一次便宜……可惜,我们不可能从头再来了,我的双手,呵呵,早已沾满鲜血了!”
守正在一旁沉默不语,此刻才开口道:“你又错了,纪文龙,一个人哪怕做了一千件、一万件坏事,只要他用余生来赎罪,都是值得原谅的。”
纪文龙看着凛然生威的守正,喃喃道:“妙极,妙极……我的师父若是你,该多好。”说罢,诚恳地对守正道:“道长,我恳求你一件事,把我爹放下,我和他还有几句话要谈。”
守正不明所以,心想纪云也跑不到哪去,于是松开他的脉门,后退了几步,纪文龙视线有些模糊,上去就抱住了纪云,道:“爹!”
纪云抚摸着纪文龙的背,故作心疼地道:“乖孩子,总算没白生你,好,好。”说着,在他耳旁悄声道:“我们现在一同去找长天,还有救,到时候再来找这些王八蛋算账。”
纪文龙听了一惊,紧紧抱住纪云,哈哈大笑道:“爹!孩儿好喜欢你啊!哈哈哈!”
纪云也笑道:“对,我也痛改前非,再也不理鸣剑堂这些劳什子了,走吧,咱爷俩以后相依为命,过些安生日子,不理这些是是非非了!”说着就要牵纪文龙的手,却只觉背心一阵刺痛,他扭头一看,原来纪文龙手臂上射满了毒针,纪文龙正不停拍打,想将毒针都打进自己的背里!
“混账!”纪云大怒,想要甩开纪文龙,谁知纪文龙把他抓得死死的,还大喊大叫:“爹!我娘一个人在下面好寂寞啊!不如我俩都下去陪她吧!一家团聚!哈哈哈!”
纪云渐渐感觉剧毒要渗入五脏六腑了,奋力推开纪文龙,纪文龙跌坐在地,又爬起身想抱住纪云,纪云突然摸出剑来,一下捅穿了他的胸膛。
“畜生,爹还不想死,你一个人去陪她就好了。”纪云小声说道,露出白森森的牙。
“唔……爹,一起去见我娘亲……一起、去见……”纪文龙紧紧抓着胸前刺入的剑,双眸睁大得可怕,瞳孔渐渐放大,他忽然朝着云梦大叫:“靖岩!呃……靖、岩!”才说几个字便垂下头,就此死去,纪云一把拔出那剑,但听噗嗤一声,纪文龙胸前鲜血喷涌,溅了他一身,将他染成了个血人。
“疯了,这个疯子!哈哈!疯子,疯子!”纪云望着这一身的血,呆立片刻,忽而嘿嘿笑了两声,丢下剑,摇晃脑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大门口,跌跌撞撞地走下台,口中一叠声地念道:“纪副堂主是条狗,贪心不足蹲门口,害了妻子又误儿,满山禽兽尽嫌丑!”
守正懒得去辨纪云是真疯假疯,只朝他随手一挥,便去察看纪文龙。
而纪云则在众目睽睽下,掀开两个傻愣愣站在门口的鸣剑堂弟子,踉踉跄跄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