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最后再问您一个问题,报幕人先生。”
“在我经历过的末日里,在我身处此情此景的时候,我的干员都已经离我而去,我的伙伴被迫困束在另外的囚牢,劳伦缇娜成为了教会的试图反过来让我留在这里的筹码,歌蕾蒂娅被深海的阻挠找不到我的痕迹,单靠几个教众内部的自我怀疑和自相残杀根本不足以让他们把我从这吊索上放下来……您现在若是闲来无事不妨猜猜看,我是用什么手段从这里脱身的?”
报幕人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他这一次听清了那些幻境里的呓语,看见了那些藏匿在阴影之中蠕动的怪物。
这是曾经的深海教会利用某个特殊试验品的血肉再创出来的“生物”,他们比任何人都要疯狂的追逐着深海的脚步,比任何人都要渴求得到永生的传承。
喉舌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只是当初他们手中无数试验品中最珍贵的那一个,仅此而已。
他按部就班的将这些自她血与骨中诞生的怪物摆放在这里,纯粹只是为了期待看见她的表情,毕竟在他的认知范围里,没有人能承受这样的屈辱,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折磨——
但是现在,那些鲜活的阴影自她身后凝聚,蠕动,发出扭曲而混沌的尖啸。
他听见女人没什么情绪变化的评价。
“——别的乱七八糟的不说,至少他们的这个实验还算是蛮成功的。”
啊,是的,是的。
在喉舌的知识里,他知道那个藏在自然里的秘密:在这片大地上诞生的一切生命,祂们从诞生的那一刻,都拥有着同一个共同点。
祂们称呼孕育血肉的那一位的发音不因种族和文明的隔阂而有所改变。
喉舌听见了那个声音,那个隐藏在浑浊呓语里的声音。
母亲
祂们温驯地盘踞在她的影子里,会因为她的抵触而发出怯懦而不安的哭泣,也会因为她的命令发出欢喜不已的尖啸。
母亲
……弄错了。
被陌生的阴影吞噬的那一刻,喉舌看见了从黄金的枷锁上缓步走下来的苍白人影。
他抓住的并非被舞台拘束的可怜主角,也从来都不是什么会被过去的阴影荆棘刺穿心脏的荆棘鸟。
那是个不可捉摸的恶灵。
那是个……会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恶灵”。
我要谢谢您呢,报幕人先生。
区区剧院的喉舌都能做到这个地步,知道了这一点至少这一趟我就算没有白来。
我本应该感谢您的大方,但我现在要提前警告你一句。
无论你对我打的什么主意,如果不想你提前触怒你的老板……
她慢悠悠地蹲下来,抬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那就离我的干员远一点。
***
走下舞台的那一刻,博士的脚步踉跄了一下。
啊。
在熟悉的眩晕和寒冷终于被大脑感知的那一刻,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可能失血过多了。
这破地方在奇怪的地方好还原啊。
博士在门口摇晃了几步,发现自己已经没了推开门的力气,但是她迷迷糊糊的觉得……反正在这儿也死不了,稍微睡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在她失去意识坠落地面的下一秒,有人无比粗暴的砸开了这扇最后的大门。
她昏迷的过程太快了,甚至没有来得及听见她干员惊恐到极致反而显得有些空洞的声音。
“……博士?”
***
Sharp第一眼看见的是她身上的裙子。
那应该是一条很普通的、很常见的、平平无奇的白裙子。
但是这裙子一点也不干净,一点也不整洁,它布满了斑驳的血迹与源石溶液的特殊莹亮光泽;有人用她做实验,不知原因,但是能看出来他们反复“测试”了这具身体的耐受能力。
……内容只是为了保证她不会提前死去。
久经沙场的近卫甚至可以很轻松地从血迹的新鲜程度上来判断她身上最近一次的实验位置究竟是哪里。
他们切开了很多的地方,放任那血离开她的身体,任由深海的意志来修复、侵蚀她的血肉和精神,代替其他的手段来治疗她的身体,真正的伤势要远比这裙子上的痕迹能辨认出的要多得多。
他蹲下来,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缓慢速度撩开她霜白的长发。
而最近一次……是她的脊椎。
他们给她灌入了连罗德岛也不敢接触的高浓度源石原液。
已经超过了物理角度上的容纳极限,于是多余的源石原液顺着伤口和未曾凝结的鲜红血液一起流淌出来,顺着她雪白的头发和已经被染红的裙摆在地面上汇聚成相当惹眼的小小一滩。
“……撤退。”
近卫听见自己嘶哑而冷酷的声音,第一次越过指挥官的命令提前做出了判断。被他抱起来落在颈侧的呼吸轻地仿佛不曾存在,好在他的手足够稳,不会让她第二次流血。
而他的同伴对此的回应,是撕裂红雾的箭雨飓风,和腐蚀了大地的源石技艺。
“把她给我看看。”
Touch过来想要看看指挥官的情况给她紧急处理一下,指尖还没来得及碰到博士的头发就先被一阵恐怖的杀气刺痛了手指。
……抱歉。
近卫哑着嗓子道歉,touch摇摇头,她稍微靠近了一点,想要包扎却又反反复复的抬起手来不知如何下手,最后她低低叹息一声,只是拢了拢博士雪白的头发。
回去吧。
她低声道,声音里有着不自觉地颤抖。
我们带她回去。
Touch的声音刚刚落下,他们身后猩红的幕布便缓缓重新拉起,血雾飘散显现出归路的轮廓,哪怕是现在仍有东西在窥视着他们,祂允许她离开,却没有转开祂的视线。
祂注视着她的头发和苍白的面颊,像是欣赏这片不散的黑影中唯一的月亮。
***
……我明白了。
聚集于此的歌伶们听见祂的若有所思的低声呓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是我忘了,我记错了,她不是那个只能依靠别人才能活着的小可怜,事实上我的月亮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他们听见祂癫狂的大笑。
怎么可能用这点法子就让她慌张呢?月亮还没有消亡——哪怕让她直面自己过去的绝望,哪怕让她亲自去回忆那些痛苦和屈辱,并不等同于就能彻底毁掉她的手脚让她寸步难行……是我选错了剧本,这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
得换个方法。
喉舌听见祂愉悦的叹息声。
……得换个,更能直击灵魂的方法。
那些聚拢在她身边的东西都太讨厌啦……祂有些不高兴的嘀咕起来,我的月光……我永不败落的月光,她都要被这些无聊的东西给渐渐吞没了,这怎么行呢?她明明那样耀眼过,她明明还能继续那样美丽……啧。
我得让她的光变得更华丽一些。
那些狂乱的呓语随着歌伶们嬉笑的声音,随着风声与浑浊的音乐声,倏然间变得近在咫尺。
啊,有了有了。
不如就这样吧?
我们最初找到的那一个……那个很有意思的萨卡兹……
她现在可真的是孤零零的啦,不过我的月亮一向有着“本该如此”的自知之明。
她真可怜啊,可怜又可爱——始终觉得自己的过去满是血腥与罪孽,自愿承受这一切的,所以人家说什么她都信,人家让他做什么她都听。
那声音满怀怜爱的叹息着。
多可怜呐,可怜的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那就去告诉她吧。
眼睛自高处,窥视着红雾里发生的一切。
在昏暗隐蔽的走廊拐角,有一名萨卡兹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太久沉睡的身体让他变得从未有过的虚弱,但是他仍然没有停下脚步,身体残留的肌肉记忆依旧能够轻松的绕过敌人的监视和那些几乎可说无处不在的颂偶——那是一个萨卡兹,一个现在都没剩下几个的匿形大师,真正的神射手。
他现在可以成功逃离这里了,像是每一个童话故事应有的完美结局,英雄结束了他的战争,终于回去他的故乡,回到他爱人的身边去。
告诉她吧——
歌伶们咿呀而歌,目视着英雄的离场。
去告诉她吧,英雄。
告诉那永不消亡的月亮,她从不孤单,也从不悲哀。
在她早已遗忘且不被允许知晓的过去里,始终有这样一个人愿意爱她。
他爱她,甚至胜过自己的理想与生命。